獨孤島主
米
拉·奈爾拍攝於2001年的
《季風婚宴》在次年獲得威
尼斯金獅獎,開啟了印度電
影在二十一世紀全球化背景下的新的裡程。在這部圍繞新德裡一家人籌備家中女兒婚禮展開的生活劇裡,交織著當代印度的種種問題及其與世界的對話:父輩與後輩的隔膜、傳統與現代的交鋒、對於出國留學與回歸本土的思考……某種程度上這是一部西方視角下的獵奇性的「印度電影」,因其與大部分的主流寶萊塢電影絕不一樣,沒有極致華麗的歌舞,也不以堆砌言情通俗劇情來賺取觀眾廉價的眼淚,看上去像是一個異類,它如同一塊半夢半醒的窗簾,映照出接下來的十餘年,印度電影更趨多元的發展。
這也是十幾年印度電影給世人的一個粗略印象:商業化,但同時兼具傳統與創意,在工業體系下全面開花,涵蓋愛情、科幻、歷史、家庭等諸多類型的寶萊塢電影,歌舞昇平中製造著南亞的夢工廠。另一廂,以米拉·奈爾這類走向國際的導演為代表的小成本製作亦不斷產生(甚至包括一些製作相當簡陋的類型片),類型的變種、對全球電影經驗的借鑑(某種程度上是山寨精神的延續),令當代印度電影在滿足娛樂的同時更富思想,而非止步於打鬧嬉戲。值得一提的是,與「寶萊塢」有直接淵源的電影生產基地孟買,其英文名已在1995年由「Bombay」改為「Mumbai」。
新世紀最為中國觀眾熟知的印度電影莫過於《三傻大鬧寶萊塢》(2009),以三個特立獨行的大學生為主角,呈現關於個人夢想與推倒陳規的自我解放之旅,從形式上來看,延續了經典寶萊塢的大段歌舞風格,在將近三小時篇幅中,極盡熱鬧的通俗劇法,極易帶動觀眾入戲。但與上世紀以雅什·喬普拉或拉茲·卡普爾的愛情喜劇不同,《三傻》的視野並未在奔放的愛情題旨中結束,而是以全球化背景下的印度學院狀況來呈示當代青年面臨人生選擇的果敢。這一主題具備全球性,同時對外國度觀眾無疑更具獵奇性。這種「三人行」的異域勵志,在信息互通的網絡時代,尤其容易引起共鳴。2011年的《人生不再重來》更可看作是《三傻》的姐妹篇,講述即將結婚的青年與兩位好友相約單身旅行,影片的西班牙風光與歡樂的逐夢行程,是另一種張揚姿態的《三傻》故事,模式依舊是追尋+收穫的勵志,但同樣,是應最新一代的印度青年展開故事,在此片中呈現的對於婚姻的恐懼、對自我釋放的「拖延症」式解決,是鑲嵌了好萊塢公路片套路的產物。
在經典勵志之外,寶萊塢電影更在歌舞場面的營建上作改良,比如引入電音、搖滾、爵士等元素,令質感更趨現代化。在極富想像力與視效衝擊的《功夫小蠅》(2012)中,特效讓蒼蠅隨樂起舞,在常規片尾中造就新奇。而《蘭賈娜,我不會再回來了》則聚焦當代印度搖滾樂手的世界,講述樂壇前輩與新人的忘年感情。擔任本片導演及主演的安賈·達特本身就是傳奇搖滾歌手,影片展示印度搖滾現場臺前幕後,更加固了印度電影音樂本土化的策略:無論怎樣的音樂都可以本土化,就像印度式英語一樣。《幻影車神》系列、《印度超人》系列等全明星陣容的印式大片,都是當代寶萊塢主流商業片的配置,由視覺到聽覺皆與國際主流類型片靠攏,呈示出印度大片的適應力與吸納力。
大片之外,近年來標誌印度電影藝術成就進步的是小成本或跨國製作的文藝片。去年坎城電影節影評人周獲得大獎的《午餐盒》即屬此例。沒有華麗歌舞,無生死愛情,圍繞著一名家庭主婦託運給丈夫的午餐盒被送錯展開,講述她與另一位不曾謀面的即將退休的會計男士之間的書信來往,盡訴關於家庭、愛人與孤獨的情感。整部片子以一種素淡動人的調子緩緩拍出孟買的城鄉圖景,一對素未謀面的孤獨男女,在午餐盒裡每日互通信件,初時發乎情止乎禮,而喪妻的男子與被丈夫冷落的女子最終約定一同出走。直到片尾,兩人依舊沒有正式謀面,在送餐員的歌聲裡留下餘味。用心的觀眾還可在影片中領略細節之美:從不曾入畫的樓上阿姨,每日由窗口與主婦對話;關於美食的訣竅與香料的運用;老會計與新來的年輕人逐漸建立信任的過程。由劇本的細緻入微到表演的恬淡,與主流商業片構成鮮明對照,儘管這也是一部所謂「跨國」資本的電影,多少難逃西方視角的影子,但依舊簡約有力地傳達了現代社會的情感一角。
另一部關注北孟加拉邦小鎮問題少年與神秘的歷史女教師情感的《路過蜻蜓》(2013)則以極盡雋永清爽的鏡頭語言與接地氣的場景表現來呈示邊遠地區的人際關係。問題學生珀靈遇上新來的朵兒,這位來自加爾各答、背景不明的女子,恰成為珀靈成長中的傾訴及性幻想對象,亦賦予了珀靈在學識與人生的更寬廣眼界。影片最後,珀靈只身前往加爾各答尋找消失的老師,加爾各答的市井眾生相與他所在小鎮的蕭條情境,構成了一出現實主義圖景。導演英德拉尼爾·羅伊喬德哈裡在這部長片處女作裡融合了神秘感與清新風,在鄉村風土中思考對於腦海中的神靈、現實裡的誘惑及天然友誼的保存。在新人女主角索西妮·薩卡出演的另一部影片《不是童話》(2013)中,圍繞著一位在公園長椅上長期坐著的老者,形形色色的人們將他們自己各自的生活與故事交織起來,同樣是小成本製作,同樣關注最普通大眾的生活,這是去除了夢幻場景的真實印度,也是寶萊塢工業體系之外,直指人心的佳篇。
印度電影產量實在太大,在大片與藝術電影之外,還有許多有待進一步理解與考察的作品,我所看過但記不起名字的,包括講述釋迦摩尼「放下屠刀」故事的古裝片、關注智障男子與服裝店模特畸戀的類紀實電影,以電影大師伽達克為原型的實驗傳記片等,很難用一種範疇歸類,也無法被慣常觀影習慣收編。在類型改良、全球視野及現實主義之外,尚存在源流交雜的路數,這也許是印度電影遠觀即止的神秘景觀(或許對真正了解印度文化與影業的人士來說不是問題),分分鐘提醒我們,「多元」是電影作為一種文化(如果願意這麼去看的話)的顯性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