薦薦每次要去擼阿呆,都先喊一聲,「阿呆!~~~~」。妖精怎麼叫聖僧,薦薦就是怎麼叫阿呆。
見到一個巨大的薦薦撲面而來,阿呆滿臉驚恐,但並不決定逃跑,瞳孔裡生無可戀,卻抑制不住通體興奮,咕嚕咕嚕起來,全身發酵一般癱軟在地,瞬間被擼得四腳朝天,兩眼翻白。
近來大通鋪只有我和薦薦,阿呆對我們格外依戀,變得體柔易推倒。早上我們開門上個廁所,它就偷偷從門縫裡鑽進來,跑到我們的被子上,找一個邊角咕嚕起來,要是覺得我們並不反感,它就得寸進尺,往上再挪挪。
薦薦趴在地毯上擼阿呆,我就蹲著摸薦薦,她翻身,朝我咕嚕咕嚕,蜷縮四肢,像一隻大貓一樣卷著,學著貓叫。親愛的人,彼此會變得很柔軟。因為喜歡你,就會像阿呆對我們一樣,往那兒一躺,四腳朝天,露出毛茸茸的柔軟的腹部,咕嚕咕嚕,遍身柔軟。在陌生人面前,我們是堅冰,冰涼的,硬邦邦的。到了熟人面前,是春雪,暖暖的,亮閃閃的。可一旦親愛的人出現了,就像太陽升起來,白雪噗嗤一下,鬆軟塌陷,譁啦啦墜進無邊無際的溪流,湧動翻滾,蕩漾開來。
看著學貓的薦薦,我打算從頭擼到腳,卻感慨道,「這隻貓也忒大了,一把擼不到頭啊。」
我這幾年偶爾躺在父母的床上,爸爸都會摸我,摸摸我的腦袋,拍拍我的大腿,總會說「這麼大了,以前那麼一小把,以為都養不大。」他也有那種「一把擼不到頭」的感覺啊。
我們對貓做什麼,就會對親愛的人做什麼。
我們會喜歡逗阿呆,喜歡看它被嚇了一跳的樣子。
我和薦薦也喜歡互相捉弄。散步一道走著,她喜歡從我身後用膝蓋頂我膝蓋窩,磕得十分精準。我小腿一軟,失去重心,往前趔趄,她就哈哈大笑,我越是無奈地看著她,她越是笑得開心,我越是罵她,她越是笑得癲狂。
我也想磕她,但這項技術我一直學不會,於是,我從另一個地方能得到補償,我很擅長嚇唬她,她的尖叫聲越長,我就越開心。
前幾天,我在衛生間剃鬍子,薦薦在房間裡,我叫她過來,她動作太慢,我催了幾聲之後,突然想到:把電動剃鬚刀放在洗臉池上,讓它繼續轉動發出聲音,然後躲在衛生間旁邊的另一個房間裡,繼續叫薦薦。
薦薦應聲要出來了,因為聽著剃鬚刀的聲音,她下意識會覺得我在衛生間,然而我從她背後出現了,嘿!她對著鏡子,發出了十秒鐘的尖叫,轉身掐我咬我,然後回到房間裡躺著,說:「你把薦薦嚇沒電了,薦薦沒法去洗漱了。」我太開心了,但要哄她去洗,就說以後不嚇了。過了好一會兒,她緩過來,說,「你知道麼,剛才剃鬚刀明明在轉,廁所裡卻沒人,你知道那多嚇人麼?」
「我知道我知道,以後,我們一人嚇一次,不許連著嚇,只許物理性的嚇,不許劇本式的嚇,好不好。」
「好!」她仍然氣鼓鼓的。
很親近的關係,才會想要嚇唬。阿呆被我們嚇唬得奔襲而逃,樣子也十分滑稽。光滑的地板,很不適合一隻貓突然起速。前幾秒的阿呆,無論多麼倉皇欲逃,都只能原地劃拉,三秒之後,才能躥出去,弧線跑開,過彎時還得滑一次。
我們還會喜歡給阿呆投餵食物,喜歡看到它進食,對親愛的人也是如此。
前天經過超市,看到超市門邊的糖葫蘆攤位已經擺好,我對薦薦說:「又到了吃糖葫蘆的季節啦!」薦薦眼睛睜得大大的,咧開大嘴,雙手伸出個大拇指。她最近很喜歡雙手伸出大拇指這個動作,我問她這麼回事,她說,應該是小黑傳染的。
糯米夾心的糖葫蘆也是小黑和竇寧愛吃的,去年冬天,只要我們買了,就有他們的一份,只要他們買了,也有我們的一份。吃掉糖的脆,再吃掉糯米的糯,糖很甜,糯米不甜,再嚼山楂的酸,舔掉嘴角芝麻的香。四個人吃四串糖葫蘆,真香。超市門口有兩家店,哪家好吃且便宜,也是小黑告訴我的。
薦薦有點貧血,我偶爾會給她做豬肝吃。菜市場有兩大排豬肉鋪子,賣內臟的卻沒幾家。從鋪子當中穿過,去找新鮮的豬肝,有一家最好,挑一塊最小的,回家趁新鮮切片。這家豬肝,真是刀切下去就很香很嫩,澱粉蛋液潤滑,再挑細小的香蔥,細小的韭菜,大蒜切片,生薑切絲,鐵鍋熱油撒四五顆花椒,一鍋爆炒,生抽、醋、鹽 ,鍋鏟切開豬肝已經斷生,趁豬肝還是嫩的盛出來,趁熱吃兩片,一片自己嘗,一片送到薦薦嘴裡,幸福到炸裂。
我以前很少吃肝臟,因為我媽媽很少做。只有小時候在奶奶家吃飯,才能吃到,奶奶擅做一種瓦罐湯,裡面有串湯肉、豬腰、豬肝,撒點小蔥。我們皖南的黑豬肉,這樣一鍋做了,真是能把鄰居都饞來做客。
跟薦薦在一起之後,我的皖南口味被帶跑偏了,現在鍾愛貴州口味。不愛吃皖南鹹肉了,愛吃貴州的臘肉。喜歡用西紅柿調鮮,喜歡小炒,肉不多,很精到,素菜炒得很香。喜歡素煮的蔬菜,菜市場裡有一家專門賣南方稀奇蔬菜的,我就去那裡買了碗豆尖,一鍋素煮,加點豬油和鹽,整個湯都是鮮綠色。這些變化都是拜丈母娘所賜,因為每周末回家吃飯,都會吃到丈母娘耐心烹飪的小炒。
我和薦薦暑假回京之後,兩個人的烹飪水平終於再次回升,非但回到正常水平,且我們都覺得又有了升華。飯菜總是吃得很香,沒有一頓湊合,按時做,按時吃,偶爾下館子,偶爾點外賣。就連晚上在客廳看電影,也不忘了點兩份奶茶,一邊喝一邊覺得罪過。薦薦對我說,「你最近沒有胖。」我對她說:「你體脂率很低。」於是心安理得地喝,喝完對自己說,好撐啊,下次不能這麼瘋球了,但下回看電影,又會覺得想喝點什麼。有時候也會點一份好利來的半熟芝士,她一邊吃,一邊說「芝士就是力量」。
從老家帶回來的月餅還在吃,放在白色戀人的鐵盒子裡。這次國慶回京,還特意帶了一盒月餅皮,那是媽媽給我剝下來的,她說我喜歡吃月餅皮,就把月餅皮剝下來裝在盒子裡給我帶來。
昨天晚上,我給媽媽視頻,她正在家裡打麻將,和爸爸、阿姨,還有蘇師傅。麻將機是我在京東給爸爸買的,因為他特別喜歡用麻將玩「連連看」。我問媽媽,「你不是說最近不打麻將,要做陶碗麼?」媽媽說:「你還真別說我,我今天真做了碗。先不跟你說了,這把我打了兩根精。」
晚上九點,媽媽又撥過來視頻,我給媽媽看對面的薦薦,媽媽說:「薦薦啊,你前幾天畫的畫太好看了,你爸爸說,問問多少錢,他想給買下來。」我說這回真沒辦法了,人家出三千預定在先,我也特別捨不得,想用一幅別的畫頂,可畢竟是約好了的,替都替不了。爸爸說那他出四千,我說四千也沒辦法啊。媽媽笑了,說,乖乖,現在賣三千了啊。我說那是油畫啊,50乘70的,媽媽說,那得那得,還以為是色粉畫,油畫畫那麼細膩啊。薦薦好耐心,做事慢,可是心思耐在畫畫上,就剛剛好,我們家人都沒有這樣的耐心。
掛掉視頻之後,薦薦特別開心。她又對我說,「你們家人和我們家人真是不同,你們從來不吝誇,我們家都喜歡實事求是的說,我媽媽看到我的畫,都會這樣問:你臨摹的啊,跟原作的差距有多大?」我們家不管這些,天花亂墜地誇一通,發自內心地誇一通,雖然我媽媽不喜歡嘴上誇人,從來對我也是批評的多,可她看我的眼神,都是充滿著信任、驕傲和喜歡,爸爸看我更是如此。他們如今也這樣看薦薦。
薦薦轉而又對我說,「你真是一個天然的好老師,要不是你鼓勵引導,我這輩子也不可能覺得自己能畫畫。」
我是一個好老師麼?我在繪畫上的技法,現在已經追不上薦薦了,唯一比她多的,就是大膽而已,我把這大膽傳染給她,鼓勵她畫,支持她學,有成果了我就發自內心地喜歡和誇讚。所謂天然的老師,我大概就是這樣一種老師,像充沛的雨水和陽光,保證讓你生根發芽。薦薦與我初識時開始喜歡畫畫,起初她看到我畫線描,畫油畫,她都很羨慕,我嘗試鼓勵她一起畫時,有好幾次她都因為畫不好,沮喪哭了,但一次一個難關的,她再拿起筆時,就自然進步了一截。我不知道算不算天賦異稟,從高了說,她對美的感受天然就很高級,往低了說,技術上不論造型還是色彩,她都有很強的天賦,那天賦強到讓我懷疑自己小時候學了那麼久有什麼意義。親愛的人在一起,會生出很多能力。要是喪失了親愛的能力,會彼此消磨。我們仍然親愛如初,於是生命裡就有了很多的蔓延,我們倆,生命向彼此蔓延,比先前各自的生命體要大,要暖,要光亮得多。從這裡,繼續蔓延,開枝散葉,瓜熟蒂落,留下生命裡光明的痕跡。
我讀到過很多情詩,很多愛情故事,都會砸砸嘴說,不如我們好。不過這樣比很失公平,畢竟詩歌還是求之不得的多,小說還是有毛病、搞事情的多。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我們也有寤寐思服,無論醒來還是在夢中,我們都好喜歡彼此,睡在一起,會不舍睡去,所以轉輾反側,換個姿勢擁抱或牽手手,繼續聊天,怕睡去思念。我們這對鴛鴦,就像老枕頭上繡的那樣,見天兒的在一起。
將要晚安,美夢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