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鬧市的天鵝遊巷,有著巷口以外天地不一樣的氣質。這裡的女人愛抽菸,這裡的黑狗不咬人,這裡的老人愛瞌睡……這裡有著小巷以外難得的安靜親和。攝影/馬金輝
天鵝遊巷是一條很短的巷子,臨近妙高峰嶺福王墓,古時是一個大水塘,每年成群天鵝來過冬,因而得名天鵝塘。
在民國報紙中有記載,記者從天心閣出發,走天心遊路,過橋,到天鵝塘遊路(也就是現在的天鵝遊巷),去看福王墓。據說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長沙開始修路,在開鑿勞動路時炸出大量泥土,填了天鵝塘,現在只留下天鵝遊巷。
巷子在勞動廣場與白沙路的中間段,朝書院路方向蜿蜒曲折,是一段不長也不陡的上坡,沿路有窄小的鋪面和居住在此的老長沙人。上網搜索這個地名,第一條是2004年的新聞「天鵝遊路何時不摸黑」,在2004年夏天,七八百米的巷子確實只有兩盞路燈,還常常壞掉。
2002年因失戀輟學,我在很多陌生城市流浪,非典爆發後回到長沙,很清楚再回去上高中已不現實,跟父母交代一聲,便出門打工去。帶著極少的錢來到長沙,在南門口的網吧上網找租房信息。一路問人,終於找到了「天鵝遊巷」,房東在坡下接到我和另一個女同學,她也中途退學,但原因比我高級點——厭學。
我們租下位於天鵝遊巷較裡面的一間平房,15平米不到,屋內有木板床和桌子,唯一的電器是屋頂的節能燈一盞。一個月房租100元,押金50元,那是2004年的行情,沒有合同中介押一付三。等放下書包坐在床上才意識到,沒有廁所。出門,下坡,站在勞動西路上,對面是楊裕興。湊錢買了電扇、水桶、毛巾等生活用品,我們靠在床上喝冰可樂,有一搭沒一搭商量著該上哪找工作,上哪洗澡上廁所。
多走了兩趟,發現上廁所可以去勞動西路公廁解決,而巷子裡有一戶人家,廁所修在外面。那時候長沙還沒有開始拆老房子,天鵝遊巷裡有許多雜亂無章的居民平房。我麻著膽子走近那個廁所,木門上只有簡單的搭扣,廁所的燈還是扯線的。這個發現讓我們很興奮。晚上11點多,趴在窗戶看著那家關燈,推斷睡著後,提著水桶溜了進去。儘可能不發出任何聲音,我用毛巾捂住水龍頭接的水管,水開得很小,那是我人生中洗得最漫長的一次澡。在天鵝遊巷生活的三個月裡,大多時間都這樣洗澡。成功太多次之後漸漸放鬆了警惕,直到某天洗著洗著聽到一聲大吼:「哪個在我廁所裡頭啊!」一身泡沫套上睡衣就跑。租的房子在坡上,我機警地一直往下坡跑,躲在圍牆邊上,對方罵了幾句就關燈了。
大概是看我長得老實,租房第二天竟意外找到了工作,在勞動西路和白沙路的十字路口,有一家飾品店正招導購,每周工作六天每天10小時,底薪450元,提成百分之一。
第一天上班因為新鮮而興奮,對每個進來的人都投以熱切的眼神。事實上稍有經驗的售貨員都知道,這樣一會兒就累了,瞎熱情一看就是新手。下班之後我請同學吃夜宵,她說了一句只有失足少年才懂的話:「以後我也要有工作,有同事,下qq的時候驕傲地跟網友說我要上班了。」
售貨員的新鮮感以及上班的虛榮,三天就過去了,越來越難起床,儘管只需要走路5分鐘也覺得長途跋涉。中午跟一起看店的妹子換著去楊裕興吃飯,特羨慕旁邊桌子一家人分吃一鍋麵的情形。那幾年我總把自己當孤兒,沒有任何親朋好友,唯一倚仗的是堅強的生命力,無論如何得活著,死了就什麼都沒了,連粉都吃不到了,更何況是鍋面。
日子也不是那麼難熬,因為我還抱著一份期待,聽著風扇聲音睡得很香。那時的男友小航在上海參加法語考試,他答應我不管考試難不難,都會為了我考得很差,決不出國。
約定的歸期已經過去一周,他遲遲未歸。同學也一直沒找到工作,但她家庭條件好,也不像我一直與父母對抗,所以就悠哉地在網吧打打遊戲聊聊天,那個網吧叫「隱身人」,後來是我們長期的聚點。
在上班半個月之後,沒出息的我就起不來床了,這與許多勵志故事相去甚遠,通常底層小人物都堅強有韌性,直到夢想實現,而天鵝遊巷的氣質似乎更適合休養生息,而不是英雄誕生。我說出放棄上班的決定,同學說沒事我還有錢。她對我特別好,記得有一天在勞動廣場看到一個男生穿件墨綠色外套背一個斜挎包,我問她:「你看那是小航不?」她看都不看說:「肯定不是,他回來肯定先找你,不可能在這散步。」這種安慰的力量,比楊裕興的鍋面還要溫暖。
幾天之後男友從火星鎮坐139路過來,我一直站在隱身人網吧樓下,像一個中年痴漢一樣,駝背,呆滯,蓬頭垢面。在很多文章裡,我擅長美化自己的形象,唯一不需要加料的是,每一次都愛得純粹執著。計算不出火星鎮到這裡的距離,只知道很快,很快。他笑著走過來,抱我:「我回來了,我考得好碩(差)。」他沒有撒謊,120分的總分好像只考了7分,這個分數成為我們幾年交往中,關於真愛的搞笑典故。
他跟我一起上坡,買了一缸金魚慶祝我租到房子,有些尷尬的是我一直在擔心他嫌棄那屋子。重聚的喜悅讓尷尬沒有發生,他一直在講這段時間的經歷,我和同學一直嘲笑他的分數。直到肚子餓了,我們才笑笑鬧鬧地去楊裕興點了鍋面當午餐。男朋友也是窮小子,他大學畢業還沒工作,同學特別大方地買單,我心裡想著以後一定請她吃更好的。這個心願並沒有實現,我們很快就失散了,再見面時也想不起這些,因為我們終於都能吃得起所有想吃的東西了。
交了第二個月的房租,我也終於開始像正常人一樣思考自己該怎麼生活。男朋友在星沙汽車城賣一種叫「千裡馬」的車,他經常說你肯定是千裡馬,可惜沒有伯樂。
天鵝遊巷歪斜的石板階梯完全沒有情調,只有陰暗溼滑容易摔跤的危險。男友回長沙之後,我已經完全忘記要打工掙錢的偉大念頭,每天都睡到下午,看隔壁幾個女人在門口支桌子打麻將,有時候她們還勸幾句:「細妹子快去讀書咧!」我們哈哈大笑回應著:「讀不進咧!」
交不起第三個月房租只好搬到男友家裡偷偷先住著。搬家時同學已經不跟我住,回到父母那。搬家後我也沒有如同小說一樣開啟新的人生篇章,向父母低頭和解,在河西找了個自考院校,開始自考,繼續找工作。
時隔十年,我回長沙時總會特意去看天鵝遊巷,巷子跟十年前幾乎沒有變化,站在巷口順著階梯往上看,小賣部還健在,但我沒勇氣去看看那個修在外面沒上鎖的廁所。想起那兩個月,想起半夜吼我的老頭子,想起小賣部老闆,也想起不知所謂的自己。並不是每一個落魄的人都會書寫傳奇,我們在漫長歲月裡走過的每一條路,組成了這個完整的自己。
地質構造:白沙井層,巖石為距今約六七十萬年的第四世中更新統。城市區劃:天心區勞動廣場八方亭社區。生活方便指數:非常方便,巷口往左是勞動廣場,南門口。最有特點的一個人:聽說巷子裡有偷內衣賊,我沒見過,但心理變態都是可憐又可恨的,希望他現在好點了。最醒目的一個地標:巷子口正對面的楊裕興。最值得推薦的一處流連地:整條巷子現在沒有太大變化,與長沙各種商圈格格不入,值得走一走。
來源: 瀟湘晨報 轉自:新華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