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時讀吳伯簫的散文《獵戶》,一直驚豔於結尾「天晴了,很好的太陽」一句,那時還不知道這種手法叫「以景結情」。
後來,讀王昌齡的《從軍行》,第一次認識這個概念。
琵琶起舞換新聲,總是關山舊別情。撩亂邊愁聽不盡,高高秋月掛長城。
一句「高高秋月掛長城」,讓一縷縷思鄉的柔情從徵人凝望的眼眸中,從長城高高低低的垛口上生發出來,纏綿不絕,讓人順著徵人的想像攀爬進故鄉——關山那邊,妻子正抱著孩子兀自張望月亮呢。
這就是以景結情的藝術魅力。
以景結情拓展了藝術空間,使抒情更加含蓄深沉。這就是它的藝術效果。
那麼,「以景結情」屬於抒情手法還是結構手法呢?
首先,從手法角度看,應該是兩者兼而有之:從抒情上說是借景抒情,是間接的抒情;從結構上看,則是結構手法,是一種特別的結尾方式。
如果和與它對舉的另一個概念「卒章顯志」比較,則更能說明問題。
李白《夢遊天姥吟留別》:「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從抒情上說是直抒胸臆,從結構上說是卒章顯志。
這樣的結尾藝術效果自然與以景結情不同,它能發抒更強烈的情感,使人產生一種淋漓盡致的美感享受。
其次,從情感生發過程的角度來看,「以景結情」更傾向於一種「情緒結構」,這一點,「卒章顯志」也是如此。
「以景結情」是從情緒的抑制到升華的過程,「卒章顯志」是從情緒的抑制到宣洩的過程。
再以《獵戶》為例。——《獵戶》雖然是散文,但和詩歌的構思機制是一樣的。
作者去採訪獵戶,一開始是不順,連著又是一個一個的不順。雖然在這個過程中又意外收穫,但總體上情緒是低落的,到最後,採訪對象打豹英雄董昆突然出現,低落的情緒才得以緩解,所以才有「很好的太陽」的感覺。
所以,「以景結情」是一種情感升華的過程。
而李白的《夢遊》,一開始就是強烈的抑制——懷才不遇鬱結以久,以「白日夢」的方式遊山觀景不足以解,夢中遇仙也不足以解,最終只有挖出一個口子,大喊「使我不得開心顏」!
同理,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也是。家貧而沉於下潦本來抑鬱;「屋漏偏逢連陰雨」,茅屋為秋風所破,又抑鬱;「南村群童」又「公然抱茅入竹去」,更抑鬱!在抑鬱中,只有在內心呼號:「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從上面可以看出,「卒章顯志」是宣洩的過程。
從「情緒結構」上辨別「以景結情」與「卒章顯志」,意在說明把「以景結情」當作一種結構方式是更合適的。
最後,附帶說一下,第三種結尾方式——情景結合式的結尾方式:
張若虛——「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李煜——「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賀鑄——「試問閒情都幾許,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這種與「以景結情」情緒機制與效果略同。
總之,「以景結情」是一種結構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