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讓 生 活 多 一 種 可 能 』
紅日來自止間00:0004:47
△音樂：李克勤-紅日
為了講述 …
2016年1月19日，那天，很冷，整個長沙城都在等下雪。止間靜靜地開張了，沒有任何宣傳和儀式。我坐在臨芙蓉路的9號座上，寫下：我在止間等，雪未下，你沒來。此後五年，止間又陸陸續續開過好幾個書店，從長沙，至常德，到蘇州。每個店都有它的宿命，有的關了，有的奄奄一息，有的繼續行進著。2020年10月31日，止間大學城店又要開了。同樣也不會有儀式，同樣也會是靜靜地，不同的是那天想必秋陽高照，抬頭處楓林正紅。
寫過《百年孤獨》的馬爾克斯曾說，「生活不是我們活過的日子,而是我們記住的日子,我們為了講述而在記憶中重現的日子。」止間每一個新店開業，我都會寫點什麼，這是一個創始人的責任，也是本能；既為講述當下，亦圖多年後還能記住這些曾經走過的日子。
夢裡花落，誰知多少 …
四十歲之前安頓好自己的身體，四十歲後安頓好自己的靈魂。承此執念，我四十歲生日那天，從湖大牌樓路旁的辦公室出來，一個人走在麓山南路上，突然就下了決心，還是要把放在心裡很多年的那件事做了——開個書店。
五年前我將哥兒幾個忽悠到小吳門夜宵攤上鼓動他們入夥的場景恍若昨天。那一夜，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在嶽麓山腳的校園小酒館裡圍坐喝酒的模樣。如北島所寫，「我們談論文學，談論愛情，談論穿越世界的旅行」，但杯子碰到一起，又是夢裡開花的聲音。五年轉瞬即逝，如今，哥兒幾個偶有碰杯，夢裡花落，誰知多少。
關於書店，關於止間，這幾年說了很多，現在最不想多說的也是書店，也是止間。去年初秋，湖師大新傳院電視編導專業的學生來止間拍畢業作品，他們想用鏡頭來講述一個書店創始人用自己的方式建設社會與理想的好故事。她們問我，有沒有後悔過開了書店？我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後悔！她們很是驚愕，我沒有給她們想要的答案。
我真的後悔了 …
我能確定止間是在我深知實體人文書店之凋敝艱難的現實中開起來的。止間於我，我一直視之為與這個世界對話、建設社會的方式。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以為我會勇往直前，但我真的後悔了！
我後悔在我錢不多的時候將書店開成現在這個樣子。我承認我是一個理想主義的信徒，我想將止間開成一個有風度、有溫度、有態度的書店，但我低估了風度、溫度、態度所需的經濟成本。書店每月發員工工資的前兩天我都過得提心弔膽，這種日子五年來一直延續著。
我後悔我的才華還撐不起理想的時候開了一個書店。五年裡我的時間被切割成無數的碎片，每一塊碎片上都烙上了書店的字樣，每一個字樣後都附著一個需要你去面對的問題。最關鍵的是很多時候，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應對。這種無力感一直伴隨著我。我曾在某次書店沙龍裡說過：止間綁架了我生活的全部，而我甘心被綁架。現在自問，這是一句多麼認真的謊言。
如果可以重來，我還是會選擇開一個書店，一個百十個平方的小書店。我一定會輕鬆，而且快樂。
回到麓山南 …
2019年年底，那時疫情還未來，那時人們還無從預料將度過怎樣的一個2020。我給哥兒幾個寫了一封長長的信。我說：止間從今以後再不繼續開書店了，我不想讓我的生活變得太狼狽。長信結尾處以加繆的話定義止間的當下：重要的不是治癒，而是帶著病痛活著。這是總結，是審視，也是方向。
因疫情而閉門不出的那段日子，真是五年來過得最心寧氣靜的一段時光。我知道這樣說很殘忍。於我，的確是找到了一個異常充分又無需自責的理由去逃避一個書店的零零碎碎。
但這一切很快就因嶽麓山大科城要引進一個書店而改變，因為書店將位於麓山南。我把哥兒幾個又找來，我說，我收回「止間再不開書店」這句話，止間無論如何，要去麓山南。Z君說：不是去，是回到麓山南。
從二裡半走到左家壠 …
2020年5月初，在麓山南路大科城管委會的會議室裡，我對著一眾陌生的、決定著引進哪家書店的面孔，發表了或許會是我人生最為短暫而精彩且無需準備的演講。我說：
湖南最應該有一個人文書店的地方，那一定是麓山南。如果這個地方只能有一個書店，那一定是止間。對其他書店人來說，這只是Ta開過的書店之一，而對於止間創始人，這個書店將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人生短暫，師大畢業，湖大工作，中南讀博，我人生最好的年華都行走在麓山南路上，從二裡半走到左家壠。如果不出太多的意外，我也將死在麓山南。如果止間來麓山南，我一定，必須，把它開成一代又一代麓山學子的青春記憶。
說完這些，我徑直從會議室出來，我忽然被自己感動了，想哭。羅曼羅蘭說，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即認識了生活的真相後依然熱愛生活。那一刻我真的很驕傲：我是一個病人，卻帶著醫生的使命活著。
一切仍將與季節無關 …
麓山南，秋風北。
止間大學城店馬上將要啟幕了。10月的最後一天，它將在秋風中打開大門，向麓山南張開懷抱。麓山南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誰會是第一個走進止間的人？我知道，那絕對不是我。這一天我會在黃昏時分，像一個讀者那般走進書店，找個靠窗的地方坐下，打開留言本，寫下：
倘若你在秋天路過麓山南，
你會看見秋風中一顆無法墜落的
倔強的掛果，
那便是我。
倘若你來到我的面前，
我會輕輕地為你吟誦一個遠方詩人的詩句：
「我厭倦了這貞潔又鬱悶的日子，
又沒有勇氣過墮落的生活。」
我知道的，
麓山的楓葉只會飄落在麓山南。
我還知道，
街道上，行色匆匆。
一切仍將與季節無關。
2020年10月29日凌晨兩點半，老笨記
【來源：止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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