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認為人之根本在修身立德,修身立德的核心是「反求諸己」式的自我砥礪和淨化。倘能如此則可以「君子」矣。「君子」的要件有二條,一是好學,而是自律。所以《論語》開篇就是一則「君子」人格的基本要求:「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學而第一)。
這一段話包含兩層意思,一是指出必須有熱愛學習的品質, 「學而時習之」是勤勉學習的特質,視學習為人生所必需,而且一切有利於學習進步的切磋交流都樂見其成。二是必須有自我把持的涵養風度,「人不知而不慍」是篤於自信的寬厚,也是基於涵養的風度。這種風度的本質是內斂的矜持,反求諸己的自律,正如《禮記 中庸》所言「人知之,則願也;人不知,苟自知也。君子終身守此勿勿也。」
君子立身之本,就是嚴於自律。不擔心「人不知」的原因是基於德行品學的自信和對社會君子之風的希望和期待,篤信君子終有為人所知之時,為世所用之日。所以孔子認為君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反求諸己」「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內省是自我完善的途徑,它能及時發現自己的缺點並予以修正。荀子也說「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勸學》)。
自省自責而不是怨天尤人,對他人求全責備,這顯然是要高人一籌。非有頂天立地的心胸和境界是難以做得到的。這種品質被認為是端正的,善良的,溫潤寬厚的,在孔夫子看來「君子」理應如此。因此,「君子」才異於常人,才能德高望重,有不怒而威的感召力影響力。「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學而)。
這句話強調兩點,一是君子應該莊重或曰自重,品學端正,不苛求於人,則受人尊敬,不怒而威。其次是,不要和品行低劣行為不端的人交往,而且不能因為臉面尊嚴而掩蓋自己的不足和過失,有錯即改,坦然面對。所謂「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即此。
這種態度的要義是嚴以律己,以極高的標準來要求自己,以嚴格的規範來約束自己,正因為如此,君子才能獲得極高的聲望和敬仰。「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子張)。君子有別於小人,小人是「過則順之」,君子是「過則改之」(孟子 公孫丑下)。
更重要的是君子能「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學而)。這種甘於平淡,嚴以律己,安貧樂道的境界是普通人所難以望其項背的。正因如此,孔子認為君子可以做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學而)。儒家思想具有強烈的理想主義情懷,嚴以律己,寬以待人,仁義以化育之,禮樂以薰陶之,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這種願望和理想是非常美好的。荀子說「玉在山而草木潤,淵生珠而崖不枯。為善不積邪,安有不聞者乎?」(勸學)
這就給君子套上了一個令人敬畏的道德高標,將君子推上了人格完美的境地,事實上也窒息了君子的生存空間。君子如此其難,常人所不能及也,普天之下,誰能「君子」?「君子」又將何以自處?
儒家「君子」人格風範的確立,其邏輯起點是風正氣清,人皆舜堯。如果失去了這一前提,「君子」人格則有歧化異變之可能。
其一是容易滋生二重人格,道貌岸然,表裡不一,雙面人性。「君子固窮」,小農經濟時代尚可自律,商品經濟時代則難以自持,明面上清高以自許,私下裡唯利是圖,坦蕩其外,陰暗其內之,於人則求全責備,於己則「過則順之」。
其二是忽略理想與現實的落差,滋生精神鴉片,不利於調暢理達,中正平和,一旦觸及實際則往往不堪重負,則有崩潰或憤激之慮。過高的訴求滋生清高之心態,而難以企及的現實則又滋生幻滅虛妄之情緒。
據此,儒家的「反求諸己」的思維模式,立足於理想境界,追求理想境界,足以弘揚,值得稱賞,局限與不足也顯而易見。
2020年1月18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