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建(右)和龔睿(左),在今年的全國民政行業職業技能比賽中他們兩位代表四川分別獲得一等獎。
遺體火化師,一個神秘的職業。
這個群體,有著某些不為人知的禁忌。從不說「歡迎」,不說「再見」;肅穆的表情,容不得一絲笑意;遇到生意人打招呼,他們大多不願握手,只是點頭示意……
12月24日至28日,全國首屆遺體火化師職業技能競賽在京舉辦。來自成都市殯儀館的兩名80後遺體火化師龔睿、莊建代表四川省參賽,雙雙獲得一等獎。
12月29日,在成都市殯儀館,二人向記者講述了遺體火化師背後的故事。
人物小檔案
莊建:1981年生,成都人。專科學習經濟專業,本科是工商管理專業。從2005年開始從事遺體火化,至今已有11年。在2015年全國首屆遺體火化師職業技能競賽中獲得一等獎。
龔睿:1988年生,成都人。專科學習機電一體化工程,本科是社會工作與管理專業。大學畢業後當了兩年兵。2012年起成為遺體火化師,至今已有4年。在2015年全國首屆遺體火化師職業技能競賽中獲得一等獎。
技術活
控制好風、油、壓力、機械等因素
遺體火化師,顧名思義,是從事遺體火化和骨灰處理的人員。作為殯儀服務的最後一站,他們一臉肅穆,謹慎地對逝者進行火化操作,最終為逝者家屬奉上一盒潔白無瑕的骨灰。
遺體接收、入爐核對、火化操作、骨灰裝斂、交給家屬……每個工作環節,都容不得絲毫差錯。
遺體火化師莊建說,一次遺體火化,需要控制好各個方面:遺體正常燃燒、火化機正常運行、出的骨灰質量、環境控制。操作的工藝,直接影響到骨灰的質量和煙氣排放黑度(林格曼係數)。「要讓遺體能正常燃燒,需要控制好風、油、壓力、機械等各個因素。這樣才能保證遺體完全燃燒,如果不完全燃燒,排放物就會汙染環境。」
莊建說,遺體火化師能從排放的煙氣判斷遺體火化的狀態,最好的狀態是「無色的氣浪」。「黑煙,就意味著不完全燃燒,溫度不合適;褐煙,意味著缺氧燃燒;白煙,意味著過氧燃燒。」
莊建說火化出來的骨灰最理想狀態是象牙白色,但是由於人體疾病、藥物治療,人體內積存的激素、藥物等在火化中發生化學反應,骨灰顏色可能呈現紅褐色、黃色、綠色等多種顏色。「腦部一般是象牙白色,但是肢體就不一定了。一般,服用西藥的人,遺體四肢會出現別的顏色;而服用中藥的人,顏色集中在腹腔區域。」
此外,根據遺體的種類(正常死亡、傳染疾病、高度腐爛、高墜等),火化師需相應對自身進行防護處理,並選擇相應的火化爐機、火化方式。每年大約要火化1500具遺體。
工作中的莊建(左)和龔睿(右)
據了解,火化師的自我防護分為多種級別。對於正常死亡的逝者,火化師採用一般防護級別。他們會身著工作服,面戴防塵口罩,眼戴護目鏡,手戴消毒手套;對於高度腐爛或是感染甲類、乙類傳染病的死者,火化師將身著專業防護服、防護鏡,戴專業防護面具甚至防毒面具。
苦與累
溫度高、異味重、粉塵大、噪音大
對於工作中的艱辛,遺體火化師龔睿深有感觸。
將遺體從冷凍櫃運出來,再送到火化車間,火化師走過這段100多米的路程,深深體會到了什麼是「冰火兩重天」。為此,他們的統一裝束都是單衣+外套,便於穿脫。
上工前莊建(左)和龔睿(右)換好工裝。
「一天下來,汗水從來沒幹過。」龔睿說,火化間一共8個火化爐,每個火化爐內的溫度至少600℃,整個車間的溫度大約在40-50℃,夏天甚至更熱。
在炎熱的夏季,殯儀館時常接到溺死者和過世的獨居老人。這兩類遺體一般都是死亡多天後才被人發現,因此大多已經高度腐爛。「遺體散發出來的味道異常難聞,而且完整度也不好,需要進行收斂再處理。」
此外,由於遺體大多伴隨有附屬物(陪葬品),燃燒後會產生較多粉塵;車間火化爐噪音大,火化師交流基本靠「吼」;雖然戴著護目鏡,但是常年累月,眼睛都受到火光影響……
龔睿說,遺體火化師多多少少都有些職業病:鼻炎、咽炎、眼睛乾澀(甚至飛蚊症)……
而常人有的假期,火化師們統統沒有。早晨7點半打卡上崗,從7點50進入火化間,到晚上9點關設備,中途只有午餐和晚餐短暫休息,其餘時間均為待命或工作狀態。到第二天凌晨5點,又要繼續火化工作到9點才離開,休息兩天後再上崗。
「我們要值夜班,例如夜間臨時接到緊急火化工作,就必須立刻上崗。」莊建說,他已經3年沒有在家過大年三十了。
心理關
「我們不害怕遺體,而是擔心社會的偏見和歧視」
面對冷冰冰的遺體,也許每個人都閃過一絲害怕。
龔睿還記得第一次接觸遺體的那天。那是2012年的冬天,一個陽光明媚的中午。
那時新殯儀館建成不久,需要將老館多年無人認領的遺體重新裝殮,放入新館。當時龔睿入行不久,處於各個崗位輪崗的階段。於是他接到了一個任務:搬運遺體。
「十多年無人認領的遺體,身體各個部分已經分離,且因久凍變質,散發著濃重的臭味。」龔睿硬著頭皮和同事小王一共搬運了3具遺體,「差點沒吐出來」。雖然事後經過了換洗,但二人的身上仍然散發著濃重的味道,「坐公交車,別人都離我們遠遠的。」
此後,經過熟悉流程、師傅手把手「傳幫帶」,龔睿開始操作遺體火化了。他還記得,第一次處理的遺體是個中年男人。「當時很好奇,一直盯著火化爐。」龔睿說,大概等了40分鐘後,經過骨灰冷卻、剔除雜質,終於裝斂好一盒骨灰,心裡有些感慨。
作為一名火化師,要時刻保持表情肅穆,不能笑。這種長期壓抑的狀態,容易讓人產生抑鬱傾向。因此,殯儀館會安排一些培訓,館領導也會跟火化師們談話、疏導心理。
龔睿說,考慮到大多人對自己的職業有忌諱,逢年過節他都主動地不去參加聚會,而是打電話問候;碰到了生意人,也會主動不去握手,只是點頭示意……「有時候,只需要一個眼神,你就能看出對方是否接納你。一些老輩還是比較迷信、忌諱。」
龔睿的孩子剛滿一歲。一天,龔睿高興地伸手去抱孩子,孩子卻哭了。這時,家裡就有老人對他說「你殺氣重,不能抱孩子」。這令他無言以對。
莊建也說,自己的兒子已經上小學了。擔心孩子遭歧視,每次填家長職業一欄時,他都會寫「民政下屬單位」。「說實話,我們不害怕遺體,而是擔心社會的偏見和歧視。」
思考死亡
「人世的百態在最後一刻才能展現」
當遺體火化師已有11年,莊建看過了太多生離死別的故事,也從中體味到了人情的冷暖。
他處理過最小的遺體是剛出生的嬰兒,因器官衰竭而死,「都還沒來得及睜眼看看世界」。他為此傷心了好久;最年長的遺體是上百歲的太婆,老人的名稱還是古老的「XX氏」,一生的經歷就是本活歷史;有的遺體內有支架、彈片,家屬告訴他,逝者曾是馳騁疆場的抗戰老兵……
一個名字、一具遺體、家屬的隻言片語。不多的線索卻讓他覺得,躺著的陌生人,曾經那麼真實地存在過。和你我一樣。
「人世的百態,只有在最後一刻才能展現。」到達火化那一關,家屬們的情緒才會最終爆發,呼天搶地、聲嘶力竭。因為,進爐的是人,出來的卻只有一捧骨灰。
不過,莊建也看到過人生的悽涼。
一個雲南的死者,沒有家屬為他送終,街道辦送來他年幼的孩子,孩子手裡抱著父親的遺像,怯生生地接過骨灰盒;丈夫因工傷去世,妻子帶著保險公司的人來殯儀館辦手續,拍照、數錢、走人,連骨灰都沒拿……「如果人真的有靈魂,看到這一切,該是有多悽涼?」
莊建覺得,火化師的職業讓他更加淡泊,不那麼追求物質。「人生有起有落,要好好活下去。既然不能把握生命的長短,就好好的體驗這個過程。」
火化師
薪水:沒有傳說的過萬 平均4000元左右
隊伍:有「90後」小夥 有美女「火花」
成都市殯儀館館長、成都市殯葬協會會長蔣鵬程告訴記者,每年成都大約要火化6萬多具遺體,而成都市殯儀館就要火化其中1.2萬具遺體。
蔣鵬程說,該館總共20名火化師,平均年齡30多歲。文化程度,除個別老員工外,年輕員工基本上都是大專以上文化水平。「現在隨著社會包容度增加,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選擇這個職業。隊伍日益年輕化。」
外界對於殯葬工作者的薪水一直是揣測紛紛,而「火化師月收入上萬」的帖子也層出不窮。對此,蔣鵬程回應說,遺體火化師的收入與績效、火化師等級掛鈎。「一般收入大約在4000-5000元左右。」
不要以為遺體火化師只有男人才幹,古語「巾幗不讓鬚眉」。今年30歲的小蔣便是這樣一位膽氣過人的女火化師。大眼睛、雙眼皮,神採飛揚,小蔣在火化師隊伍裡人稱「火花」,男火化師則稱「火哥」。
小蔣稱,自己原本學醫並不害怕接觸遺體。此前,她是一名遺體美容師,幹了4年左右,後來成為了一名火化師。「除了體力有點吃不消,其他都沒問題。」
「90後」火化師小王今年25歲,年紀雖小,可從事這一職業已有4年。由於是當兵出身,他表示自己從不害怕遺體,在朋友面前也不避諱自己的職業。他表示,自己還沒有女朋友。他聽前輩們說過各種「失戀」案例:「只要一提自己是火化師,對方立馬嚇跑」。但他依然相信愛情。
「有一次,一個80多歲的老婆婆去世了,只有她老伴兒一個人來送她。老爺爺頭髮花白,神色哀傷,領骨灰時籤字的手都在抖……」小蔣說,這大概就是人們所說的真愛吧。華西都市報客戶端記者 張元玲 攝影吳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