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 Figure 的第 233 支 原 創 視 頻 ▼
《樂隊的夏天》結束後的夏末,Click#15踏上了全國巡演的旅程。
同時開啟的,還有他們的第一支巡演全紀錄片。
如果說國內哪支樂隊的命運在2019年的夏天經歷了最徹底的改變,那我一定要投Click#15一票。這輪巡演開始之前,所有城市的票幾乎都是開售即售罄;每到一座城市,粉絲寄來的禮物堆成小山;無論什麼天氣,演出現場都爆滿到攝像機沒有地方架……
在南京「歐拉」演出後臺,鍵盤手楊策認真詢問當晚賣了多少張票。得到600多這個數字後,他若有所思地說:「為什麼今天越看這個場地越小?以前覺得『歐拉』賊大。」接著他又低下頭喃喃低語:「但人生能有多少巔峰時刻……」
樂隊覺醒「樂夏」走紅之前,這支樂隊的定位,一言以蔽之,就是小眾中的小眾,絕道上的出道。
所謂小眾,指的不是Click#15的放克(Funk)音樂類型在搖滾樂壇的地位,畢竟放克曾擁有Prince、麥可·傑克遜、布魯諾·馬爾斯這些神級代表人物。但想在中國發展放克音樂,那又不同了。
所謂放克音樂,拿張亞東的話來說,就是黑人音樂,不需要複雜的和弦,不強調旋律,只讓人單純感受律動——這是一種不會讓人疲憊的音樂風格。可是在東方的審美裡,一直強調的恰恰是相反的東西:歌詞和旋律。這道天然的欣賞門檻,在一段漫長的時間裡,幾乎擋住了放克音樂崛起的所有可能。
錄「樂夏」時大張偉說了一句沒有剪到正片裡的話:「周杰倫的出現讓中國搖滾樂走入了墳墓。」
這話一點不假。事實上,被周杰倫們埋進墳墓不可怕,可怕的是埋進去時還沒有姓名。
對當時的聽眾而言,他們幾乎沒人能察覺到:被「雙截棍」砸進泥土裡的,還有放克音樂的胚胎。這些年,偶爾有人不信邪,做幾首黑人音樂,換來的常常是臺下滿堂的黑人問號。
於是,2015年Click#15出道時,儘管玩的是Old School 守舊派經典風格,但對於大多數國內樂迷來說還是太新穎了。2018年,豆瓣最熱門的小組上有網友發問:有人知道Click#15這支樂隊嗎?評論區只有3個人。
等到2019年,周杰倫已經到了每喝五百杯奶茶才更新一首歌的地步。誰都知道這片土地上的主流音樂風格將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革,但誰都無法預料下個王朝花落誰家,於是所有綜藝平臺都在下註:說唱、民謠、金屬、流行、爵士……被遺忘很久的搖滾樂手們終於從地下酒吧和音樂節走到鏡頭前,抖落吉他上的塵埃。
儘管曲風小眾,但Click#15這支樂隊似乎天生就是要做主角的。只要鏡頭掃過他們,他們能讓別人一眼記住。《樂隊的夏天》第一期裡,Ricky和楊策兩人沒有登臺表演,坐在樂手席上的反應鏡頭加在一起沒超過30秒,卻成了這期節目播出後最為人津津樂道的表情包。
上圖這組表情是衝著走偶像練習生路線的樂隊去的,是為節目製造話題助燃的一環。當時大部分觀眾對他倆的音樂路線毫無概念,但整季「樂夏」結束後再回頭來看,就得說一句:這表情由他們來做太正常了。
主唱Ricky沒想到自己以這種方式先「紅」一波,後來接受採訪時拼命找補:「我本來就是個表情很多的人。大家不要因此認為我是一個刻薄的人啊,我其實挺友善的。」
所有觀眾都在期待,這支表情包樂隊究竟多大來頭。節目第二期,Click#15登場。外圍採訪環節,一票音樂大咖眾星拱月。School主理人劉非說:「Ricky就是中國的火星哥,天生的明星,只要他站在舞臺上,這個舞臺就是他的。中國搖滾樂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一個搖滾明星。」樂評人丁太昇說:「楊策是目前中國北京的年輕樂手裡最好的鍵盤手之一。」儘管後者謹慎地加了一堆限定詞,但了解黑刀老師話術的人都明白:這讚譽度是頂了天了。
鍵盤前奏一先聲奪人地響起來,緊接著就是臺下眾樂隊驚嘆表情的混剪。張亞東忍不住連說好幾個「特別好」。鏡頭像一根針,在楊策的雙排鍵盤與Ricky的舞蹈間穿來穿去,把兩個閃閃發光的年輕人繡在了一起。
自閉兒童「六指琴魔」這一期節目播出之後,人們記住了「六指琴魔」楊策。Click#15是所有樂隊裡唯一派鍵盤手出來Solo的,底氣也是來自楊策幾乎無人能及的指尖魔法。
從小,楊策就被媽媽送到特別好的音樂老師那裡學習,也和大多數被望子成龍的孩子一樣,經歷過逆反和厭煩的階段。每周去上課時,他一敲門,等幾秒沒人開,撒丫子就跑。
也許是註定和音樂緣分深厚,慢慢地,小楊策從琴裡聽到了不一樣的東西。有段時間他一練琴就哭,家人還以為是壓力太大了,其實是他被旋律之外的情緒感動哭了。
為了全身心練琴,楊策在大三時選擇了輟學,成為一名職業樂手,琴藝隨之精進。
如果只是為了演出和收入,他完全不必選擇Click#15。早在「樂夏」走紅之前,楊策就是業內公認最好的鍵盤手之一,跟不少頂級音樂人有過合作,「幾萬人的演出也做過」。華晨宇曾經主動找他,希望合作一支新的樂隊。
除了琴藝了得,楊策的「顏值」也毫無意外地被關注,女粉絲不計其數。刺蝟樂隊的石璐和新褲子樂隊的趙夢在錄製「樂夏」衍生節目《樂隊我做東》時,不約而同地表白楊策是31支樂隊裡最帥的男生。
但在「樂夏」的舞臺上,外形陽光開朗的楊策卻自曝患有嚴重的自閉症。他說:「在音樂之外我根本就不算是一個人。」令現場很多女樂迷聞聲落淚。
攝影|高原楊策說自己非常難感受到快樂,只能在臺上表演時維持很短的時間,一下臺就會悵然若失。所以他將幾乎所有的熱情都傾注在音樂裡。接受Figure紀錄片導演的採訪時,他抓鐵有痕地說:「你要當一個特別牛的演奏家,這是一輩子的事情。一天不練琴就會退步,雖然你今天不練,明天練時感受不到,但你就是在退步。這種練習就是你每天最少得保證一個小時,首先不要讓你的技能淡忘。」
一夜成名之後,楊策依然不允許自己中斷訓練。在極高強度的巡演出期間,一回到酒店,他就關上門,戴上耳機開始彈琴。每天每站都是如此。當一個人對從被動訓練到焚膏繼晷地主動訓練,他的造詣就不是只用「天分」所能解釋的。
攝影|張立
幾周之後,Click#15也出現在由馬東和臧鴻飛主持的那檔節目裡,與他們一起赴馬東「飯局」的是「樂夏」中資歷最深的面孔樂隊。他們玩了個節目遊戲,叫作「登上諾亞方舟」,每個人只能選四個事物帶上船。面孔樂隊的陳輝老師果斷先搶了「顏值」,其他人挑了諸如「快樂」、「健康」、「人生摯愛」等標籤,只有楊策帶上了「現在的樂隊」。經飛飛提醒,在場樂手的表情都很尷尬。
接下來的幾輪遊戲要求他們依次扔掉自己選擇的標籤。楊策先是毫不猶豫扔出了「健康體力」,到第二輪糾結地放棄了「音樂才華」,留下了「現在的樂隊」和「任意門」。Ricky在一旁感動得快要哭了。
最後一輪,所有人都在看楊策。如果他留下「現在的樂隊」,節目效果水到渠成,Ricky也一臉期待地看著他。但楊策眉頭緊鎖想了半天,留下了「任意門」,把Ricky驚得猝不及防,「嗷」的一聲就吼了出來。
攝影|張立誰也不知道楊策當時在想什麼。可以確定的是,在經歷2017年Ricky車禍和老崔可能永遠離隊的困境時,獨自承受了難以想像的壓力。如果可以妄自猜測,留下那扇被他攥得死死的,能穿梭時空的「任意門」,或許用處與這有關。
Ricky,不悔《樂隊的夏天》在舞美裡下的狠功夫,似乎埋進了音樂人的勃勃野心。Click#15首次亮相時,背景裡的金光把他倆勾勒出一個金邊,就像十年後成為巨星,創造出一個放克音樂黃金時代的幻影。那是多少熱愛音樂的年輕人渴望觸及的夢。
「樂夏」進行到中段的時候,Click#15音樂風格的「水土不服」就暴露出來了。彈幕從驚豔轉向質疑——「為什麼每次都是同樣的音樂,根本聽不出來差別」。樂迷的態度直接表現在樂隊的分數上,晃晃悠悠地就掉到了淘汰席——就像他們這些年來所經歷的質疑的又一次重演。
質疑當然不是衝能力來的,他們那句「我們是中國最好的放克樂隊,沒有之一」是貼在臉上的,至今無人敢揭榜。可是,就如面孔樂隊的三哥歐陽所言:「你們演得沒什麼毛病,吃虧就吃虧在底下的觀眾。」
攝影|高原創作者應不應該迎合市場討好觀眾,這是一個被聊爛了的問題。如何選擇,只有樂隊自己能夠回答。
Ricky說了句大白話:「順應時代的我也玩不了,只能做自己喜歡的。我自己喜歡的,我覺得別人早晚也會喜歡。」但你若是想像他們是遁出世外追求高山流水遇知音的那種,那也不可能。
事實上小眾圈子的競爭一點都不比任何一個圈子小。很多樂隊明著不說,私底下還是會較勁。比如像新褲子這種頭牌級的,在Coachella音樂節演出過的,巡演一圈可能每場都有大幾百人。可你要是資歷和他們一樣,甚至巡演的站數比他們還多,但是收入比他們少得多,面子上就很難掛得住。
音樂節的出場順序是音樂人不得不看重的另一個風向標。大下午頂著太陽演出後,再看到晚上八點黃金時間或壓軸出場的人浪,都太容易打破做小眾音樂的人以驕傲保護的內心平衡。
飯局上,成立了三十年的面孔樂隊大哥們感慨自己:「輸了也不丟人,走了,因為咱不符合這時代……賣情懷沒用,現在小孩真不慣你這個。」
坐對面的Ricky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2017年,是Cick#15樂隊的至暗時刻。Ricky遭遇嚴重車禍;老崔家裡也遭遇了一些變故……多重打擊之下,每個人感覺很難站起來。
老崔說那時常常一個人盯著牆看,自己也不知道該想什麼。在無錫表演時,一場演出曾只有三個觀眾,觀眾都不好意思去洗手間。
在獨立音樂被流行音樂全面壓制的那些年裡,這種不被認可的挫敗感,幾乎所有樂隊都曾經體驗過,哪怕是新褲子都在2000年後被迫選擇了休團。龐寬去做設計;彭磊去做動畫片,叫《可可可心一家人》——看過這部動畫片的朋友,如今也到了該買米諾地爾酊的年齡。
可是「這樣的夜晚你也目送過,不代表未來可以逃過更多」。彭磊說:「中國其實好的樂隊非常多,但是命運好的樂隊非常少。好多時候都覺得玩不下去了,大家不需要這樣的東西,但慢慢地又發現,你在歌迷的心中越來越重要。」
比起彭磊,Ricky是一個直覺導向的人,也是一個更執拗的人。一年冬天,Ricky看到楊策的表演,心裡一熱,這哥們兒行啊。他就斬釘截鐵地走過去,邀請他一起玩。
攝影|張立「樂夏」進入淘汰賽的白熱化階段,兩支樂隊中只能復活一個。執拗的Ricky選擇了面孔樂隊。很多人都覺得這個選擇太不要命。面孔自己也驚了:他們剛淘汰了「痛仰」,笑意還掛在鬍子上呢。
Ricky站起來說:「『面孔』老師說過,他們要給年輕人機會,所以我們想要這個機會,不好意思。」
三哥歐陽點點頭,下意識地說了句「行」。也許他想起了1994年紅磡演唱會上23歲的自己。比賽規則是不插電,讓所有音色更加清晰,非常考驗樂隊的真實水平。在Ricky走向登臺的過程中,節目組很多人都在勸他再加個人,兩個人不插電的表現力絕對不夠。
可是Ricky不想再加人了。Ricky說:「我覺得我們能贏,因為年輕,我覺得他們年輕的時候也是這樣的。」
攝影|張立挑戰失敗,Ricky和楊策表示,演爽了,不後悔。
襯託最亮的星對於Ricky和楊策來說,在節目中走紅引發了另一件很爽的事情,就是Click#15的第三位成員老崔回來了。站在舞臺上,Ricky就迫不及待地對老崔喊話:「我們把江山給你打回來了!」
老崔在Click#15中的姿態,沒有那麼前衝,所以精神上更容易感受到幻滅。離隊的時候師父安慰他,老崔卻說得很直接:「你不要安慰我了,我可能要離開這個行業了。」
Ricky給老崔打電話時,老崔正在河北學車。老崔並沒有對這份邀請感到特別驚喜,相反他擔憂得更多,不知道需要多長時間才能適應他原本熟悉又已經陌生的節奏。
老崔算是乖孩子的代表,希望自己對父母、家族有幫助。回到Click#15,他更最在乎的也是這個團隊,是另外兩個人的夢想,哪怕為此失去自己平靜的生活。採訪老崔時,我們的導演問他:你自己最想要的才華是什麼?老崔說,他想襯託出一顆最亮的星。
攝影|張立「我希望看見我的朋友越走越好,我能夠一直在他的身邊幫他越走越好。這就夠了。」
Ricky和楊策都是才華橫溢、性格突出的年輕人,這是樂隊最寶貴的基因。但是兩團火焰撞在一起,不濺射點星火是不可能的。所幸老崔回歸之後做了很多柔性的工作,比如照顧情緒。他的心智和性格是最穩定和成熟的:「我不可以做咖啡,但是我可以做奶和糖。」
老崔的敏感細膩可以讓團隊走得更遠,卻讓自己無法釋懷心結:「我最後悔的事就是我離開了一段時間,到現在我都不太能放過自己。不是說別的事,因為在他們最困難的那段時間,我沒陪著他們。」
成名在望好萊塢導演卡梅倫曾經把年少時跟隨樂隊巡演的經歷拍成一部著名的音樂電影《成名在望》。
在電影中,還是一名高中生的樂評撰稿人(即卡梅倫本人)全程參與了一支初出茅廬的搖滾樂隊「平靜水面」。褪去光環的樂隊成員之間有狗血的關係、上不了臺面的私心、赤裸裸地仇恨,但唯有對音樂的熱情和堅持不可動搖,讓他們互相包容地繼續巡演之路。
《樂隊的夏天》結束後,Click#15的故事才真正開始。
「所有的票都售罄了,我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Ricky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
攝影|張立可是巡演時狀況連連,老崔的鑔片會被敲掉,音響會變成蜂鳴,留他們尷尬地站在臺上。Ricky說這是因為他們現在走得太快了,很多東西還準備得不夠好。「目前我們的表演比較凌亂,每個人都想表現自己。在這個階段是可接受的,但一直按這個方向發展,觀眾肯定是不買單的。」
他們預計自己的爆紅周期只有一年,但看得很開:「我們已經做好了這股風到了明年就會過去的準備。」
Click#15能走多遠,還會有多少巡演的機會,誰也無法預料。
就像《成名在望》這個預示了無數樂隊命運的片名:你以為你已經成名了,但其實還在路上。
回過頭來想想,什麼是樂隊呢?高曉松說,「組樂隊是第一次你的人生裡,你自己選擇的小夥伴,連女朋友都不要地,在一起。」也許只有靈魂純粹至此才足以抵禦一次次起落。
攝影|高原1994年紅磡演唱會上最年輕的樂手,如今已經年至半百的歐陽對Ricky和楊策說:「你做你的音樂,找到你的人群,不見得多,有一些人能感受到你就成功了。」
Ricky最愛彈奏Led Zeppelin的音樂。其中有句歌詞:When all are one and one is all,To be a rock and not to roll(既然萬物一體而一為萬物,要成為一個磐石而不要滾動)。
撰稿:康宸瑋
編輯:許 靜
校對:張 帥
攝影:高 原|張 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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