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習生 潘聰平 「我最討厭成才,EQ與IQ再高我也不稀罕,打死我也不要做那樣的人!」
「不要說討厭,所有討厭成才的人都是清高!」
這是北京一所大學生的論壇上,主題帖「如果可以選擇,做許三多還是做成才」下的兩個跟帖。
電視連續劇《士兵突擊》一茬接一茬地火,在鋪天蓋地的評論中,成才和主人公許三多一樣,成為「眾矢之的」。
劇中的成才,積極進取,聰明上進,他各項技能指標都達到優秀,他也知道怎麼打理好人際關係,知道怎麼籠絡上下級,可謂EQ和IQ都很高。如果把20出頭的成才放到社會上,一般人都會認為這是個目標清晰並會主動為目標奮鬥的好青年。
但是,在大學校園裡,對成才的聲討和維護者「勢均力敵」。
大學到底是應該培養許三多一樣的人,還是應該培養成才一樣的人?或者兩者都不是現代大學應該塑造的大學生形象?學生們在通過這兩個撞入內心的螢屏角色反思自己的成才觀。
「我們還想要我們的枝枝蔓蔓」在接受採訪的學生中,北京一所理工類學校大三女生聶嬋是最堅決「抵制」成才式人物的。
「在還沒有出大學校門之前,我們還是學生,我們還想要我們的枝枝蔓蔓。」聶嬋很激動,「大學裡的成才們已經夠多了,都是筆直地向前衝向前衝,大學的理想和純潔就是這樣被毀滅的。」
聶嬋說,大學裡的成才們,思維直接跨過了大學,就像劇中的成才。
成才活得很真實,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知道怎麼才能得到它們。於是,他會盯著他心中的目標,忽視與那個目標無關的人,無關的事,他筆直地向前衝,沒有流連,沒有左顧右盼,甚至不留任何枝枝葉葉。七連,三連,老A特種部隊,都只是他生命中的一站,如果有老老A,他一定會拋下老A狂奔過去。他要的,只是結果。
在被老A淘汰後,成才幡然醒悟,他對許三多說:「你是一棵大樹,有枝枝蔓蔓,而我自從一入伍,就像一個電線桿,光禿禿的。」
關於枝枝蔓蔓,大學生「突迷」們的猜測很多,有人說是信任,有人說是感情,也有人說是除了目標和為目標努力外的其他東西。
在聶嬋眼裡,校園是需要枝枝蔓蔓的。
「他們的目標太清晰了,就像畫了一個圈,圈外的東西很少入眼,沒有集體,甚至沒有同學感情!」劇中袁朗批評成才從來沒有把他的戰友當戰友而只是一個競爭者,在聶嬋看來,校園成才們更是從來沒把同學情誼放在心上,所有的個體都只是他們的競爭對手。
校園成才的典型鏡頭在一張白紙上,聶嬋一口氣寫下10多條校園成才的典型特徵,與劇中成才一一對應。
他們都很能幹,成績很好甚至是特別好——成才很優秀,鋼七連的兵,天生的狙擊手。
他們都有非常清晰的目標,大到保送研究生或者考G考託然後拿全額獎學金出國,小到幾月幾號前發表多少篇論文,幾月幾號前爭到一個什麼獎甚至是某年某月前找到一個男(女)朋友—成才一步一步為自己規劃,一定要成為一個狙擊手,一定要弄到一個士官的頭銜留在軍營,一定要進A大隊,目標總是在變化,但永遠都是清晰的。
他們都很努力,不上BBS不聊QQ和MSN,早出晚歸甚至挑燈夜戰,可能在課堂上聽得最認真,回答問題最積極,提問次數也最多——成才的努力一點不比許三多少,為了成為狙擊手,他甚至在拼命,練,練,還是練!
他們都懂得放棄,可以在圖書館待一整天背GRE單詞而以各種藉口不參加集體活動,可以為了一個出國交流的名額不惜與同學爭得頭破血流——成才在進退之間,「放棄」二字總是把握自如。為了士官,他可以放棄鋼七連,放棄成為狙擊手的夢想;為了A大隊,他可以放棄伍六一,放棄老鄉情、戰友情。
幾乎每一個接受採訪的同學都表示,聶嬋所例舉的現象在自己身邊都能找到人「對號入座」。
「校園是一個講理想,充滿情誼的單純的地方,為自己的目標奮鬥當然沒有錯,但是像成才一樣太功利太現實就不好了。」一位網名為「hantang」的大學生網友發帖。他說非常理解成才,但是不能容忍自己也成為成才,也不願意和成才們一起生活。
「成才們將把整個校園社會化」社會化是高等教育中討論很激烈的一個問題。
「85後」未進校園先找關係開發人脈,學生會「黑幕」重重水深幾尺……大學生們越來越遊刃有餘地處理各種關係。但是,這種「交際能力」的提高是喜是憂誰都無法下定論。
「校園就是校園,成才也許在社會上很吃香,但如果大學培養出來的成才比例過大,那他們將會把整個校園社會化,那就沒有所謂的淨土了,社會和校園的差別也會越來越小。」曾經在北京大學從事思想政治教育工作的李平原老師認為,大學不應該培養像成才這樣的人的最大原因在於「成才過早地被社會化了」。
在新兵連,成才異常努力,但不僅僅是在軍事上刻苦訓練,他認為處人更重要,「萬事萬物以人為本」。他的戰友白鐵軍說成才兜裡永遠有三包煙:「10塊錢的紅塔山是給連長排長的,5塊錢的紅河是給班長班副的,這一兩塊錢的春城啊,是給咱戰友的。」這是成才在鋼七連經常被人詬病的一個生活小節,也是很多「突迷」們印象深刻的一個鏡頭。
伴隨有關成才的熱烈討論,「大學學生幹部」作為副產品登臺成為對應的討論熱點。
「成才第一次出場,我看到他在史今面前大段大段背誦他的偉大理想時,就想到官僚氣十足的學生會的人。」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同學說。
很長一段時間,大學的學生幹部都被「妖魔化」,刻板印象是圓滑、世俗,審時度勢,善於拉關係走近道,見什麼人說什麼話,對老師阿諛對同學不真誠。
在百度「學生會主席」貼吧中,有幾個主題帖特別惹眼:「我是學生會主席應該如何籠絡人心」、「我是在校的學生會主席,卻有人陰我」、「做學生會主席對就業有多大好處」。每一個帖子後面都有不少惡罵的回帖。
無論學生幹部是否被「妖魔化」,回帖至少說明了一點:大學生們不喜歡類似成才的學生幹部。
在筆者採訪的學生幹部中,多數表示「不願意成為成才」、「不認可成才」。
對於學生的過早成熟,大學的老師們也有著自己的看法。採訪中,在大學教了幾十年書的姚老師感嘆:「我經常會被學生嚇一跳」,在一次期中論文批改完並登記完分數後,一個學生下課拉住他,理直氣壯地跟他討價還價,理由竟然是「大四要保研,成績低了就保不了研了」。
還有一次,一個平時都沒怎麼來上課的學生帶著一堆禮品找到姚老師家。他坦白地告訴老師,考試可能不會及格了,老師能不能通融一點。
大學到底要不要成才式的社會化聶嬋對於成才的「聲討」也引來了很多學生對她的「聲討」。
有同學反駁:提倡我們要有理想、要勤奮,但一心打拼卻被說成是功利!提倡我們要培養適應社會的能力,現在卻被說成是社會化過頭了!難道大學只是要沒有目標,不會辦事,不懂人情世故,死氣沉沉傻讀書的大學生嗎?
「大學歡不歡迎成才,大學要不要成才式的很功利的勤奮,要不要成才式的社會化,甚至大學是不是應該培養像成才這樣傳統認為高智商高情商的學生,這都是這部電視劇和成才這個人物帶給我們的思考。」李平原老師說。
在某大型國有企業做人力資源的孫女士講述了她遇到的「面霸」的故事。在面試中,有一些學生表現特別出色。他們聰明地知道面試官需要他回答什麼,知道他們設置每一個題目的目的,也能很好地掩飾自己某一方面的缺陷,甚至能摸清楚面試官對他的滿意度有多少,在任何面試中都是遊刃有餘。但是,進入公司後,正是這些人,和同事相處並不愉快,個人能力雖強,但不會合作,不會顧及他人。這反而會削弱集體戰鬥力。並且,在激烈複雜的競爭環境和錯綜複雜的機遇中,「這些人常常穩不住心,守不住魂」。
「七連,我還以為,我沒處下全連的人,至少也處下了半連的人,可是最後,送我的還是只有你一個。」成才離開七連時在雨中吼出的這句話正是孫女士所描述的那一類大學畢業生工作後的感受。
「現在的招聘中,我們不太喜歡能說會道比一般學生成熟的畢業生,在校園裡他們會覺得自己成熟,但是走到社會上,那些小心思小心眼一不小心就會被看穿。」孫女士說。
北京師範大學教授朱紅文在一次採訪中也指出:大學生越了解社會、越適應社會,社會化程度就越高。但關鍵是大學生社會化必須符合自己的社會角色,不能失去自我身份的認同,弄得大學生不像大學生。
成才很勤奮,但是在取捨的天平上,他只把自己的利益當做唯一的砝碼。成才很懂人情世故,但是他只是在表面上和每個人都能處得很好,而並不是真正與他們做朋友。
大學生要有目標,要勤奮,要具備各種能力,其中很多種能力和品質都是成才所擁有的,但是現代大學看重學生的是不是也是人,而不僅僅是表現?
大學的意義在於改造成才「成才是一個高度綜合體,現在有多少人不是這樣,一邊成長,一邊砍掉糾纏在身上的枝枝蔓蔓,光禿禿地節節高升直衝雲霄。這是"80後"中相當多的人,在當今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的時期裡,自我進化的結果。」在網上一篇《評<士兵突擊>》的文章裡,有人這樣寫。
「大學不是要培養像成才這樣的人,校園的意義在於改造成才,就像軍營對成才人生的意義,是改造他!」李平原老師說。
對成才表示理解甚至為其辯解的人,幾乎認為,每個人都能在成才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我特別理解成才。他是一個特別有理想的人,他在知道自己要什麼之後,就一定會去努力。大家都批評他,都給他鄙夷的眼光,但是他也很難,他離開鋼七連的時候在大雨中嚎啕大哭,因為他難過,而且無助。所以不要批評砍掉枝枝蔓蔓向上走的人,因為他們沒有其他路。」來自浙西山區,現正準備申請出國的大四學生康明說,自己在為成才辯解,也為自己辯解。
康明是他們村子走出的第一個重點大學學生,2004年來到北京這所尚且排不上「一流」的重點大學。他說自己的人生路很簡單,大學4年在他眼裡最重要的就是獎學金,助學貸款讓他不用愁學費,獎學金和兼職收入是他的生活來源。他不愛說話,也很少參加集體活動,教室,食堂,圖書館,宿舍,四點一線,成績很好,但班裡的同學似乎並不喜歡他,有些冷淡連他自己都能感覺到。
大三以後,康明的生活中最重要的幾個字就是:出國,英語。他說他沒有捷徑可以走,出國留學是他的夢想,但家裡負擔不起昂貴的學費,父母都是沒有多少文化的人,也沒有任何關係可以幫助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但是時間和精力都有限,只能選擇對出國有利的事情去做,只能埋頭學好英語,盡力去爭取全額獎學金。
「大學校園裡,很多學生和成才一樣,來自點一根煙就能轉遍全村的偏僻村莊,他們有向上進取的渴求,但也有自卑,有各種複雜的想法,如果這種關鍵時刻,不去引導他們,不去幫助他們,嚴重的就會走上歧途。」李平原老師認為,討論大學如何改造成才這樣的人意義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