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中的武林故事,並非人們印象中家國大愛,快意恩仇的熱血江湖。而是宛如一曲悲歌,將「江湖」二字道出了無盡的悽涼。
民國,是一個光怪陸離的時代。它既有封建社會的遺風,又有著新時代的衝擊。在這樣一個亂世之中,標新立異和墨守成規一樣危險。故事的主人公陳識自然是標新立異之人。他不甘困於南方,北上天津,想開宗立派。雖然縱使有德高望重的鄭山傲協力,到頭來陳識的立足之路也只是黃粱一夢,如同註定沒落的武林。讓人唏噓。
師者,傳業授道解惑也。然而,片中似乎掉了個個兒,師父陳識教了耿良辰拳法,而耿良辰卻用自己的性命告訴師父什麼才是習武之人應有的尊嚴和氣節。陳識這個師父,當之有愧。他自覺背負一個門派全部的未來的使命,在他眼裡,犧牲一個人,成就一個門派,不足為惜。而耿良辰,卻一心想著為師父打出一片天地。最可悲的是,當徒弟因師父而死,師父卻並未醒悟,依舊為了自己的大業知難而行,最終卻落得倉皇而逃的結局。
如果說陳識耿良辰還有點師徒的樣子,那麼鄭山傲和林副官,真是徒有師徒之名。徒弟要師父的名,師父圖徒弟的利,年邁的師父風光夠了,默默隱退抱著長腿美女去巴西種可可。所以他在徒弟眼裡是聰明人,而徒弟不僅沒學到師父的真功夫,甚至連聰明人都不是。武林人士對他陽奉陰違,他卻全然不知,所以終究沒有落得好結果。
自然,鄭山傲、陳識、耿良辰都是真正的武痴。而不同的是,鄭山傲,識時務,懂得功成身退,而陳識雖然沒有鄭山傲的老奸巨猾,卻也好歹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唯有耿良辰,一身傲骨,卻不得善終。三個人一字排開,是逐漸沒落武林的真實寫照,青年想出人頭地,中年想謀求發展,而老年想保住名聲,如果說《一代宗師》裡還保留著武林的至真的理想,那麼《師父》裡則是武林無奈的現實。
所謂的武林人士,比起武術本身,勾心鬥角似乎才是他們的強項。他們開武館,只為追名逐利,卻不傳真本事,他們一致排外,不想被搶了面子和生意,彼時的武林,猶如一潭死水,供大家自娛自樂而已。千百年傳承下來的技藝在槍炮面前已別無他用,於是如同一場鬧劇,他們不想讓陳識這個外人在自己的地盤上立足,卻又技不如人,只能以多欺少,著實是一場笑話。
作為本片的導演兼原著小說作者,徐皓峰提出了硬派武俠的概念。「硬」意指真實,無論是人物塑造還是故事構造,都突出寫實,按照徐皓峰的說法,他寫的是現實武人,而非臆想武俠,著力點在他們的真實生存狀態和專業技能。所以在電影中,我們可以看到陳識雖為日後聲名鵲起的詠春拳的掌門,卻仍然有著常人的世俗之氣,見美色也會動心,打不過的時候就趕緊逃,比起《一代宗師》裡優雅從容的葉問,陳識卻是一個有些狼狽的門派頭目罷了。而其他所謂的宗師也不過是膽小怕事唯利是圖的角色,這和大家心目中那個快活馳騁的武俠世界太過大相逕庭,可這樣的故事卻別有一番滋味。
不難看出,徐皓峰多多少少受了王家衛的影響,或者說他和王家衛在某些方面不謀而合。片中吃螃蟹的橋段,頗有王家衛的味道,而趙國卉苦等陳識的段落,又不禁讓人想起了王家衛電影中那些痴男怨女們。只是相比王家衛想到哪裡拍哪裡,用剪輯的技巧講故事的「虛」,徐皓峰則很「實」,電影的故事基本沿襲了原著小說的情節和風格,臺詞依舊簡短有力,基本沒動,敘事簡潔有力毫不拖泥帶水,而打鬥場面談不上華麗好看,但一招一式卻細緻入微。可以說,身為原著小說的作者,徐皓峰偏愛自己的風格並極盡完整的保留了下來。而這種處理方式帶來的利弊也顯而易見。愛他小說的人自然欣然接受,而單純的電影觀眾卻少了賞心悅目的快感,以至於回看小說發現如同在看劇本一般,削弱了影像化特有的表現力。
單就電影本身而言,《師父》在情節處理方面還有稍欠火候,總給人一種隔靴搔癢之感,而開放式的結局難道是預示要拍續集?不過在各種模仿致敬的今天,徐皓峰能堅持自己的風格從一而終,怎麼說都是一件值得肯定的事情,特別是在陳凱歌拍出了開創個人新高度的《道士下山》後,徐皓峰親力親為的《師父》更顯得彌足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