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江南人家養荷者頗多,夏天的時候,在院子裡,端出四方桌,捧著飯碗吃飯,邊上是一缸蓮花,真是秀色可餐。有時,他們亦以荷葉做荷葉粥,別有清香之味。至於蜜汁蓮藕,更是他們夏日餐桌上的尋常之物。
再也沒有比蓮更好的植物了,花可賞,而且倍受讚賞,蓮與藕可做成各種美食。
江南多蓮田,鄉間的孩童喜歡擎一柄蓮蓬,掏裡面的蓮子吃。蓮子是青綠色,似有水汽,一咬,甚是清口。我也喜歡吃新鮮的蓮子,別人吃蓮子摘掉蓮心,我不摘,我喜歡這一點點的苦味,可以清心也。夏天,在杭州西湖邊散步,撞見賣蓮蓬的,五元一支,我買了,掏出一粒粒的蓮子,邊走邊吃。給兒子幾粒,兒子勉強吃了一粒,說清苦的很,一點沒吃頭。
《金瓶梅》第十九回裡,寫到潘金蓮吃蓮蓬,日落時分,西門慶與潘金蓮在自家新建的花園裡一起喝葡萄酒,潘金蓮坐在西門慶腿上,「縴手拈了一個鮮蓮蓬子,與他吃」。蓮同憐,自南朝起,蓮子便成了男女間表情達意的物事。偏個西門慶不解風情,回說:「澀刺刺的,吃他做什麼?」
蓮子入食,有各式做法,配菜、做羹、燉湯、熬粥、制餞、做糕點,婚宴的甜點中,通常有一道蓮子羹,象徵著婚後生活的甜甜蜜蜜。
蓮藕的味道更好,寶玉在挨過板子後,借勢撒嬌,想吃小荷葉小蓮蓬兒的湯,「借點新荷葉的清香」。
我最喜歡吃的,是蜜汁蓮藕,入口綿軟,色澤潤嫩,又甜又糯,像蘇州美人說的吳儂軟語。與蜜汁有關的甜食,我都喜歡,比如,蜜汁番薯,我就百吃不厭。至於蜜汁蓮藕,更是打小就熱愛。當藕成熟,白胖如孩童手臂,做成的糯米蜜糖藕片,是美食,糯糯的,甜甜的,這種甜,不讓人膩味,甜得穩重厚實,那種軟糯的香甜,讓人感到放鬆和踏實。我有虛勞咳嗽之症,久未見好,中醫說,蓮藕潤肺止咳,平日裡要多吃蜜汁蓮藕。
做蜜汁蓮藕沒什麼技術含量,不過,要有十分的耐心,而且要選用我們江南的蓮藕,北方的藕大而無當,不甜,而且太粉。將糯米浸泡水中,泡得胖大後,瀝乾水份,將藕洗淨去皮。切開一截藕頭,將糯米拌著白糖(如要潤肺,冰糖碎效果更好)灌入玲瓏的藕孔,填實,使勁兒用筷子捅緊,蓋上切下的小半截的藕頭,用牙籤斜插進分切的藕身,固定好,即可上蒸籠。蒸好後,放涼,切成厚薄均勻的片,最後澆上蜜汁,即可。
藕還是一味好藥,生食可以生津止渴、開胃消食,熟食可補虛、養心生血,故有「新採嫩藕勝太醫」的說法。蓮藕還可解魚蟹毒,據說,當年宋孝宗因食湖蟹患痢疾,太醫用遍好藥,依然不見好,有一民間醫生將新採的藕節研成細末,用熱酒調和,服用幾次後即見效。孝宗高興之餘,賞賜民間醫生一個杵藥的金杵臼。
除了蜜汁蓮藕,我還愛吃藕粉。藕粉就是由藕做成的,小時候生活在杭州,西湖藕粉沒少喝,白色微紅,清香味濃。夏天,與外子在西湖邊散步,沿著斷橋走了半天,走得熱了,買了一碗藕粉,吃上去厚厚的、膩膩的,粘糊糊糊,一點不清口,完全不是小時候吃過的那個味。真是掃興。
在西湖邊漫步,看到別樣紅的映日荷花,想起芸娘做的清新荷茶——清人沈復在《浮生六記》裡說:「夏月荷花初開時,晚含而曉放。芸用小紗囊撮茶葉少許,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韻尤絕。」說荷花含苞待放時,取一小撮茶葉,用紗布包成茶包,傍晚時分,放到荷花花芯裡。次日晨,待荷花開放時取出。用泉水泡衝,除了茶葉原有的清香外,還有一份荷香。
前年夏天,《南方都市報》的副總編崔向紅到杭州出差,我和湖州晚報的潘文泉趕到杭州看她,《都市快報》的胡紅斌宴請我們。我們四人曾在北京一起培訓,很是投緣,散了課,結伴去農家的瓜地摘瓜,去盧溝橋看石獅子,去夜排檔喝酒聊天,那段日子,想起來,挺有意思的。
紅斌細心,找的是山間的一家酒店,極幽靜,好像世外桃源,他給我們點的都是杭州菜,宋嫂魚羹、龍井蝦仁、西湖醋魚、杭州醬鴨、杭椒牛柳、西湖蓴菜湯等。跟蓮有關的菜有兩道,一道是蜜汁蓮藕,一道是荷葉梗做的菜。菜很清淡,卻有江南的風花雪月。嫣紅的蜜汁蓮藕盛在晶瑩的玻璃盤裡,綴以碧綠的芹葉,看著就覺得清新。用荷葉梗做的菜,吃口相當爽脆,可惜忘了菜名。那天,我們四人喝得微醺,說了許多巴肝貼心的話。好像有人醉後還說了不少胡說。
那次的聚會實在是太讓人難忘了,以至於現在一吃到蜜汁連藕,我總會想起前年夏天我們四人相聚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