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相談」我們邀請了楊雲鬯和程新皓聊聊藝術在全人類災難面前的境地,場面頗為嚴肅。此次我們將目光轉向本月疫情重災地紐約,邀請了常駐紐約的影像藝術家廖逸君與塔可,向我們講述此時此刻疫情籠罩之下紐約的社會狀況和藝術走向。與上期的嚴肅悲觀不同,希望本期聊天室內零星的輕鬆詼諧可以暫時驅趕我們頭頂的陰霾。當然,就像二位說的,現在熬過去是最重要的。
受訪 / 廖逸君(以下稱Pixy)& 塔可
採編 / 楊怡瑩
最近紐約可以算是美國的「武漢」了,二位現在整體生活如何?有強制要求在家的禁令嗎?每天做些什麼?和此次疫情前的變化大嗎?
Pixy:我們在市政府勸大家在家之前大概一周就開始居家了,因為那時候紐約出了第二例來源不明的確診患者。政府沒有強制,但是一直在越來越鼓勵大家不出門:剛開始說出門小心,後來到在家工作,前幾天讓大家超市和藥店也儘量不去。總的來說出門是可以的,我們偶爾會出門散個步。每天的生活對我來說其實就和平時不需要出門的時候一樣,只是工作效率很低。剛開始很不習慣,現在覺得也不錯。
塔可:大概在四月學校關閉後,我們決定儘量不出門了,現在基本每周出門逛個家門口的Keyfood。但因為我媽在這邊兒,所以還是過著飯來張口的生活,也沒什麼太大感覺,因為紐約不可能像武漢那樣完全封閉的嘛。很多朋友打趣說我可能是受疫情影響最小的了,因為我在這之前就很宅。
從武漢到紐約,歷時兩個多月,有想過疫情會以同樣甚至更激烈的方式在美國傳播嗎?有為此做什麼提前準備嗎?比如準備口罩之類的。
Pixy:口罩什麼的我都是在2月初就慢慢備齊的。因為那時候很緊張國內,給國內買好口罩後就想自己也備著吧,覺得會有用,但沒想到會那麼厲害。
塔可:我是想到了,而且就我所知這邊很多中國人都想到疫情會傳到美國,哪怕在二月初、二月中的時候。只是沒敢想的是政府跟CDC(編者註:美國疾病防控中心)的反應為啥如此緩慢,爆發的規模會如此之大。
Pixy:我覺得這邊華人準備最充分,口罩、廁紙、大米樣樣都先弄起來。
塔可:然後華人因為準備做的最好,所以感染率最低。好像義大利也是,華人感染率是最低的。我們看來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保命能力極強。
中國疫情嚴重的時候,你們有向身邊的美國朋友傳達中國當時的狀況嗎?他們反應如何?而此時此刻正受疫情籠罩的美國民眾反應又如何?
Pixy:我在美國還沒有鼓勵大家少出門之前非常擔心,但後來他們的病例數上來了,政策也嚴苛起來了,我反倒放下心來。雖然紐約這個數字天天飆升,我的心態卻比剛開頭的時候要平穩很多。大部分美國人現在可能是最恐慌的時候。
塔可:我是一月二十號回美國的,之前在國內拍照。回來是過年,然後就在家呆著,沒見到任何國外朋友,也不知道他們啥態度。這我跟皮老師一樣,心態還是很平靜的。現在想想,真正如果封城的話,可能給心裡造成的震蕩要大過現實的恐慌。
Pixy:美國是永遠不可能的,他們怎麼可能有封閉式小區管理呢……還有志願者把門,太不適合美國人各顧各的個性了。
塔可:是的,我就想回來過個年,然後再回國內掃片子。最大的影響就是我的機票被取消了,買了張月底的還不知道走不走的了。二月我還去了趟前波準備籤東西,但那邊跟我說美國遲早爆發,讓我等著看。
塔可在前波畫廊個展的裝置作品,北京,2015
美國大眾之間現在有興起民族主義情緒之類的嗎?尤其川普的言論,會影響到你們的日常生活嗎?
Pixy:針對亞裔的仇恨案件最近明顯增多,這還是要託川普的「福」。有了他這樣一個總統,那些本來就沒有很正的三觀的人都找到靠山了。我偶爾上了歐巴馬的Twitter,他說的話就讓你覺得,現在這個時候美國遇到這個疫情、這個總統,真的是美國的厄運。一個天一個地啊。
但美國是很分裂的。我圈子裡的朋友基本上都是民主黨派,所以覺得環境還好。紐約相對好點,難以想像如果現在住在中部地區的其他州會是什麼樣。
塔可:紐約是深藍州,大學裡的教授、學生基本上也是藍的多,所以我是比較難接觸到川普的真正支持者群體的。
但針對亞裔的情緒多少是有的吧,不光是針對華裔,因為很多種族歧視的智商也還分不清楚亞裔跟華裔的區別。就像八十年代底特律有個陳果仁事件,他們想找的是日裔麻煩,結果把一個華裔打死了。
Pixy:我其實比較擔心疫情過後美國的風向,如果川普連任,美國就會走向民粹主義的極端,是很不利亞裔的。
塔可:其實少數族裔必須要聯合,不光是亞裔不要細分,少數族裔的群體都不要想著去做切割,才是目前聰明的方法。四年前給川普投票的不少都是一代華人,他們只看到了黑人西語裔的缺點,就想著做切割。其實弱勢的時候,更應該團結的是同樣弱勢的群體,才有助於謀求自己利益的最大化。
Pixy:這次疫情,美國暴露出了它的各種社會問題,醫療系統、貧富不均等等。現在美國的黑人和拉丁裔是冠狀病毒最大的受害者,死亡率最高的就是他們,因為貧窮、身體不好,以及這個時候還要冒險工作餬口。
塔可:美國很多窮人真是沒有存款啊,也沒有親戚可以幫襯,只能硬著頭皮上班了。為啥一停工先說要發錢,也是怕大家上街暴亂啥的,沒飯吃的時候,暴亂都是有合理性的了。
Pixy:我還看到有一個人年薪9萬,高級餐廳經理,然後失業了,說自己銀行存款只有300多美元。
塔可:皮老師,你沒給你家Mo老師研究做幾個新菜啥的?
Pixy:哈哈哈!我最大的福氣就是和Moro禁閉啊!
有因此拍什麼新作品嗎?
Pixy:沒有哎。我拍照和心境有關,最近每天雖然在家但沒什麼心情拍。
實驗性關係,©️ 廖逸君
那二位的創作工作受到怎樣具體的影響呢?
Pixy:年初我在加拿大的展覽開幕取消了,本來還想去的。策展人趁封鎖前先布完展,後來做了網站,展覽也延期到6月份,還寄希望可以做個閉幕式,現在看也很難說了。加拿大之後還有瑞典、德國、挪威的展覽,瑞典的推後了,其他的現在還不知道呢。什麼時候能回國也是我很擔心的事情,現在我們最大的困難是不能回國看望親人啊。
塔可:我現在就一兩個年中下半年的展覽沒取消吧。挺好,專心做書,最近在家編輯,今年去找言由把早就該做的書做了。其實有點意思的是,去年十二月份我在河北河南開車遊蕩了半個月,黃易計劃有幾張要補完,今年做書用,還有洞天項目的尋訪。那時候沒有疫情,但是冬季的北方大地,就讓我覺得有種深深的末世感。我還寫了日記的,每天晚上開車拍攝的時候就有種蒼涼的Todd Hido的感覺,白天就是荒蕪的羅伯特·亞當斯。到處都很破敗,灰色的。本來想著寫個末世筆記啥的,結果,結果沒有一個月,疫情來了......
Pixy:真的來了!Be careful of what you wished for!
2019冬季北方,拍攝 / 塔可
這次疫情,大家都只能很被動地硬著頭皮發展線上展覽、線上藝博會之類的,但其實史無前例地加深了網際網路的作用,或許這是未來一種新的形式,你們怎麼看呢?
Pixy:我想這是必須的,這個疫情是在推動著社會走向未來,但是如何用網際網路更好地展現藝術現在來說還都在摸索階段。
塔可:其實藝術品消費,在傳統上很大程度是一種社交行為。線上展覽啥的都好說,最後的結果還是要持一個開放態度,觀望吧。
Pixy:我最近很愛看古蹟3D導覽,埃及旅遊和文物部的臉書上現在會放一些連結讓大家用3D虛擬方式去看古蹟,在無法親臨的情況下很吸引人。
塔可:而且現在這種古蹟3D,有的做得已經挺真實的了。
虛擬版梅裡桑克三世皇后動畫講解,gif取用自澎湃新聞
Pixy:疫情讓人反思什麼是可持續的運作,其實藝術圈的各種旅行、展覽都非常浪費,應該趁現在加入一下節省成本的網絡運作,以擺脫過去的燒錢模式。
塔可:但我總想去這些地方啊......去,這個過程很重要啊,就像用手能摸到一件東西,雖然很多開幕上也沒多少人真是為了感受作品來的。
Pixy:開幕就是社交活動,真的可以好好看作品的人很少。
塔可:就是這次不知道持續多久,小的機構跟畫廊有點難熬了。
Pixy:是啊!現在熬最重要。
紐約最近有什麼呼應此次疫情的藝術或行為之類的嗎,或者反對(可能走向極端的)民族主義的聲音?
Pixy:我知道有一個群展,網絡上的,叫How Can We Think of Art in A Time Like This[1]。我覺得現在還有全民做藝術的趨勢!很多人開始在家仿造藝術名畫拍照,很多都很有創意,畢竟大家終於都閒了。我還有個不做藝術的丹麥朋友,從11月開始自學畫畫,現在天天家裡練,畫得已經非常好了!疫情之間,畫畫也許是最合適的藝術媒介。塔可,你應該再把畫筆拾起來啊!
塔可:哈哈哈?家裡沒顏料啊,Blick都關了。
Pixy:美國最近很流行Zoom,然後還出來了一些專門來Crash Zoom Meeting的人,叫Zoom Bomber, 我覺得也可以算行為藝術了。Zoom類似國內的叮叮,用來開網絡會議的,很方便。但有安全漏洞,一般人很容易闖進別人的會議。想像一個班級正在認真聽講呢,突然一個陌生人進來,然後一通胡說,或者給大家放部小黃片。
「教我們如何想像這樣一個時代裡的藝術」網站陳述
那這麼樣一次疫情,無論在形式還是內容上,對你們未來的創作有什麼啟發嗎?
Pixy:我覺得這次疫情讓我想了很多如何可持續的發展,如何適應和生存,什麼才是必須的,這些也許是我以後會加入作品的內容。
塔可:我的創作沒有那麼強的方法論去指引。我跟主題項目的關係,更像是某種直覺上的情感互動吧,我也不能說完全理解它們,所以也說不上這次疫情對我創作的啟發吧。創作跟創作者的關係有時候也不是單向的,某種意義上創作者也是被選擇的。但潛移默化、冥冥之中的影響,肯定是跑不了的,說不清楚而已。
實驗性關係,©️ 廖逸君
黃易計劃,©️ 塔可
感謝二位的積極討論!也請照顧好身體!
[1] https://artatatimelikethis.com/
關於本期「相談者」
廖逸君:生於上海,現居於美國紐約。藝術創作主要關注兩性議題,憑藉《實驗性關係》獲得集美阿爾勒國際攝影節費加羅女士女性攝影師大獎,攝影書版本亦獲得Paris Photo-Aperture基金會攝影書獎評審團獎。近年來國際範圍內的個展活動也較為頻繁。
塔可:1984年生於山東青島,現居青島和美國紐約。2003年就讀中央美術學院,2007年就讀羅切斯特理工學院。自稱「古墓派攝影師」,以近乎考據學的態度方式進行影像創作,主要作品《詩山河考》、《碑錄-黃易計劃》等,作品收錄於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等。
原標題:《廖逸君&塔可:紐約近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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