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爭平
親婆是我老家對祖母的稱謂。我的親婆叫楊秀蘭,去世已近40年了,但她留給我的記憶始終不能忘卻。
我的祖上世代貧窮。為了改變命運,祖父早年參加革命,投奔了紅十四軍。我的父親是家中長子,在抗日戰爭最艱苦的相持階段,年輕的父親在祖父的影響下投身抗戰。當時,我的家鄉是敵佔區。可以想見,處於敵佔區的一個家庭走出了兩個革命者,留守在家的親婆需要有何等的堅毅和勇氣才能度過這漫漫的恐怖歲月。
親婆雖然沒文化、不認字,但她明事理辨是非,知道自己的丈夫和兒子走的是一條讓窮苦百姓翻身解放的路,因而勇敢地承擔風險,獨自支撐起了一個貧苦家庭的生活。
抗日戰爭時期,我祖父和父親是當地黨組織和遊擊隊的負責人,他們的畫像被掛在日偽軍的據點裡,是敵人抓捕的對象。敵人多次突然襲擊親婆家,威脅親婆交人。親婆明知我祖父和父親的行蹤,但她從不透露,以一個農村婦女的機智應對了敵人一次次的搜查盤問。
解放戰爭時期,組織上考慮到親婆家離周邊敵人的幾個據點距離遠,宅上住的6戶貧苦人家可以信賴;環宅有一條約20米寬的宅溝,只要把宅溝的小木橋拔掉,外人不易進入,便決定把黨的秘密聯絡點放在親婆家。每次聯絡點開會,親婆就帶著幾個兒女在村裡的橋頭、路口、壩上放哨,一有動靜馬上報告。一次,一個地下黨員遭到敵人追擊。那位同志情急之中來到親婆家的宅院躲避,親婆見狀馬上把這位同志拉進屋,給他換了一件布衫,又讓他把雙手在水缸裡浸溼後抓了一把灶灰抹在臉和身上,然後叫他坐到灶膛前燒火。敵人衝進宅院後,問親婆有沒有看到人進來,親婆沉著地回答說沒有。敵人又問坐在灶膛前的是什麼人,親婆回答說是自己的兒子。敵人信以為真走了,使得這位同志化險為夷。戰爭年代,親婆先後掩護過我方8名遊擊隊戰士和2名幹部。親婆的事跡被鐫刻在了她的墓碑上。
小時候,父親常給我講親婆的故事,因而在我童年的心裡,親婆是最了不起的。那時學校放寒暑假,我總喜歡到鄉下的親婆家住。親婆很堅強。我的祖父因在戰爭年代積勞成疾,解放後不久便去世了。當時家裡的兩個叔叔和兩個姑姑都還未成年。親婆一個人既要種「土改」後分得的六畝莊稼地,又要拉扯四個孩子,生活之艱辛可想而知。但親婆不向命運低頭,不向組織伸手,含辛茹苦支撐起了這個家,還想方設法把幾個孩子送去讀了書。我記事時,親婆才60開外年紀,但頭髮已花白,臉上布滿了皺紋,背駝得很深。
親婆很善良。三年困難時期,雖然家裡的日子也很困難,但親婆經常幫助那些更困難的鄉鄰。每到過年,親婆都要給附近幾個烈士的親屬送去家裡蒸的饅頭。一次,村裡一個張姓的青年因家裡揭不開鍋實在餓,便偷掰了鄰居田裡的青玉米棒,不料被鄰居發現後把那個青年捆綁了起來。親婆知道後,就向那位鄰居說情為這個青年鬆了綁,同時又從自己田裡掰了一籃青玉米棒送給了這個青年。
親婆很節儉。在我記憶中,親婆除了一件過年時才穿的半新的藏青色斜襟布衫外,其餘衣服都是打補丁。當年親婆家沒通電,那盞煤油燈不到天全黑她是捨不得點的。親婆養了幾隻羊和幾隻雞,但她從捨不得吃,雞蛋滿籃了、羊養肥了便拿到附近鎮上換錢,供小叔和小姑讀書。對我,親婆什麼都捨得。當年城裡機關食堂都吃粗糧,但在親婆家我有米飯吃。記得那時家裡人吃的粗糧粥煮好後,親婆會用一個瓦罐在未燃盡的柴火中為我烘一罐米飯。逢上春節,親婆還會從鎮上給我買一包糖棗。親婆話不多,她囑咐我最多的就是好好念書。親婆家的兩間瓦房是新中國成立後分得的。她對我說,託共產黨的福我們住瓦房了,將來共產主義了就是樓上樓下電燈電話,你要用功念書,長大後做個有用的人。親婆的話是我當年讀書的重要動力。我調南京工作前的那個冬天,專程回鄉下看望親婆。親婆對我說:「省城我還沒去過呢,到了那裡你要好好工作。」我答應親婆以後一定接她到省城看看,誰知不久她因病走了。沒能接親婆去省城成了我終身的遺憾。
親婆雖已遠去,但她留下的堅毅、善良、勤儉的品質,永遠是我褪不去的生命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