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汪曾祺先生的文字,就像森林中突然出現的清流,伴著風和日麗,聽著流水淌過的聲音,讓人享受。他的文字中很少用華麗的辭藻,淡淡的平敘,卻總是讓人一讀便不由得被代入到他描述的場景畫面中,雖質樸無華,但讓人如觀村野暮煙,引人遐思,讓人眷戀。
汪曾祺先生身上有這樣的魔力,他的一部《人間有至味》,從有樂、有味到有思,從一花一木一茶一曲、一蔬一果一飯一肉到寫家鄉、父親、母親和孩子,從對世間萬物到對細水長流的生活,如話家常。作品中無不洋溢著一種質樸的「鄉土味」,每每讀來如沐春風,悠然愜意,心生羨慕。
多少如花似玉的女子,一進入柴米油鹽的生活,再加上些工作壓力,就哭著喊著說太累,日子久了,整個人也被消磨得沒了「生氣」,哪還顧得上要綻放自己。身為文人、老師、編輯的汪曾祺先生,卻總是能在柴米油鹽中自得其樂起來。
一道豆腐,他可以津津有味地說出十幾道做法來。他曾言豆腐最簡便的吃法是拌,香椿拌豆腐又是拌豆腐中的上上品。豆腐買回來用開水一燙,時間不能久,再將新鮮採上的嫩香椿頭,椿頭要選芽葉未舒展開來,顏色為紫赤的,同樣開水一燙,撈出,待冷卻後切碎,與豆腐同拌,下香油,人間美味也。
這道看似簡單的拌豆腐,對於門外漢哪會鑽研裡面的講究。汪先生卻最清楚,哪種豆腐、哪季香椿能將這道拌豆腐做成人間美味,他說香椿頭一旦葉子變綠香氣就會大減,其次,火候與開水燙的時間沒有掌握好,豆腐久燙會收縮發梗,香椿香氣盡散,味便不是最佳。看他將一道小菜,如數家珍般娓娓道來,不到一定功底,是說不出來這樣的掌故來的,便覺他和多數的文人不同,身上這股「鄉土味」是如此的接地氣。
汪曾祺先生不僅做得一手好飯,他自己也特別會吃,寫吃的文章更是一絕。天南海北,什麼菜有哪些特色、講究,他都知道,並把這些寫進文章裡,讓不會做菜的人,看下來,都要學會做幾道菜了。
汪曾祺先生做菜,不僅做給自己吃,家人吃,和他在一起的朋友們都沾了不少光,有口福。他曾說過:願意做菜給別人吃的人是比較不怎麼自私的。他就是這樣一個人,看別人吃得高興,吃得光碟,就會很開心。
生活中,他看事物的一面也和別人不一樣。
在雲南逃難時,當「跑警報」已經拉響,他的眼裡卻是男同學煮的蓮子湯,女同學在宿舍洗頭;當飛機進行轟炸時,他卻不忘帶著點心往松林裡跑,一邊躲著炮彈的轟擊,一邊撿著松子。不禁讓人好奇,他腦子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汪曾祺先生一生經歷很多,自小生母離世,在戰爭年代他也吃盡了苦頭,大學畢業後找不到工作,無助的他還曾向老師沈從文哭訴過,迫於生計,做了學校的老師,卻也並不穩定。和妻子談戀愛時,沒有地方住,還借住在了妻子任教的學校。那個年代的人經歷過的苦難和挫折,我們這代人大概是很難想像到的。
但是,從汪曾祺先生的文字裡,是很少能讀到抱怨、憤怒這些情緒的。在他38歲那年,跟著一幫人下放接受勞改,同行的很多人都覺得這輩子都完了。可汪曾祺卻說:全世界都是涼的,只我這裡有熱乎氣。
當有一次,他被派去研究馬鈴薯圖譜,在別人看來,一個搞文學的被安排去做生物學研究,這也太荒唐了。汪曾祺先生總能做超出人意料的事來,讓他研究馬鈴薯圖譜搞生物是不可能了,乾脆,就搞起了繪畫來,他專門畫馬鈴薯,畫完了,就將馬鈴薯烤著吃掉。吃貨本色盡顯,讓人忍不住要笑出聲。
和平年代,各家都在自家的柴米油鹽中轉動起來,有著「鄉土味」氣息的汪曾祺先生也不例外。只是,在細水長流的平淡生活中,他還能發掘出我們司空見慣但又非常有生活情趣的一面來。人到了六十歲,大多數人都開始安享晚年生活。汪曾祺先生到了六十歲,仍筆耕不輟,新作不斷,文學事業更是達到了人生另一個巔峰。
汪曾祺先生和孩子們的相處方式也很特別,他們無話不談,宛如親兄弟,孩子們也沒把他當長輩,常常讓這個可愛的老頭吃醋自己沒有家庭地位。
汪曾祺先生的生活和文字,流露出汩汩智慧的清泉,讓我們從中嗅到了生命的本原,看到了生活的可愛面,聽到了市井鄉間百態,悟到了人生百味。
文人多常見,樂觀豁達也為數不少,可在文人當中身上有這麼濃厚「鄉土味」的,卻是難得一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