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14年,是瑪格麗特·杜拉斯誕辰一百年。而揚·安德烈,則用他的生命在紀念他一生的愛人,也為自己的人生劃上了一個完滿的句號,
騰訊文化特約作者王晟發自巴黎
杜拉斯的墓並不好找。
瑪格麗特·杜拉斯墓
在蒙帕納斯公墓並不算大的園區裡,那塊著名的刻著「M D」字母,長滿青苔、顏色暗沉的石板墓地早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嶄新的墓蓋,周圍擺放了一些盆栽植物,使得這裡不至於太過死氣沉沉。墓地的樣式和不遠處的薩特和波伏娃合葬墓一樣平整尋常,只少了一塊墓碑。
人們很容易在墓蓋上尋找到墓地重修的原因——YANN ANDREA,1952-2014。就在瑪格麗特·杜拉斯百歲誕辰過後的三個月,她的最後一個情人,揚·安德烈於7月10日去世,在杜拉斯逝世18年之後,同樣是在聖日耳曼德佩教堂裡舉行葬禮,揚·安德烈隨後被合葬於杜拉斯的墓穴裡,名字就刻在杜拉斯的下面,就像他們兩人生前的關係一樣:後者的生活完全被前者控制著,卻永遠也掙脫不開。
聖日耳曼德佩教堂就在雙叟咖啡館的對面,教堂前的小廣場上終日擠滿了喧鬧的遊客。他們在雙叟咖啡館感受完畢卡索、海明威的氣息,參觀過聖日耳曼德配教堂之後,大半會被正前方波拿巴街上精緻而靚麗的商店所吸引,沒有多少人會左拐去看看聖·貝諾特街,儘管這裡距離教堂和咖啡館還不到5分鐘的腳程。聖·貝諾特街因此顯得安靜而冷清,位於這條街7號的五星級酒店貝爾阿米酒店(Hotel Bel Ami)裡住著貪圖方便喜歡安靜又不缺錢的旅人,看看那些酒店預訂網站上的評論就知道,住客人對這裡的居住環境很是滿意,周圍有許多餐廳,附近還有一間不錯的爵士樂酒吧,但他們很少會去關心酒店隔壁聖·貝諾特街5號牆上那塊法語牌子,牌子上寫著:作家瑪格麗特·杜拉斯(1914-1996)於1942—1996曾住在這棟公寓裡。
聖·貝諾特街5號
儘管杜拉斯早已名滿天下,她在這裡的居住時間更是超過半個世紀,但和巴黎的絕大多數名人故居一樣,政府能做的只是在這棟樓的樓面上鑲上一塊牌子。如果不留心這塊牌子的話,這實在是一棟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典型巴黎住宅建築,唯有門柱上兩隻代表忠貞的小狗雕塑給這裡抹上了一絲俏皮的色彩。
當瑪格麗特·杜拉斯和她的丈夫羅貝爾·昂泰爾姆(Robert Antelme)一起搬進聖·貝諾特街5號的時候,巴黎正處在近代史上最黑暗的時期。那是1942年,儘管人們仍然在跳舞、進劇院看戲,去電影院看電影,但街上稀少的行人和車輛時不時地提醒著人們城市正在死亡。納粹佔領者對地下抵抗運動的捕殺行動在巴黎各個角落裡不斷展開,如今遍布巴黎市區的犧牲者紀念牌仍然在對後來者們持續講述著那段歷史。巴黎的黃金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無論是花神咖啡館還是雙叟咖啡館,再也見不到海明威、畢卡索這些精力充沛行事瘋狂的作家和藝術家了。
但一個屬於杜拉斯的時代卻剛剛開始,新公寓裡甚至形成了一個叫「聖·貝諾特街集團」的鬆散知識分子組織。這個集團的核心是法國作家迪尤尼斯·馬斯科洛(Dyonis Mascolo)、杜拉斯和她的丈夫羅貝爾·昂泰爾姆(Robert Antelme)。杜拉斯負責接待客人、做飯,也參與哲學、文學和政治的討論,讓這個集團充滿活力,集團的成員,大部分也是法國抵抗運動的成員。馬斯科洛後來回憶說:「我們共同生活的這個空間是永遠對朋友們敞開的空間,好像一個夢幻般的玻璃屋。」但事情很快起了變化,昂泰爾姆因為參加抵抗運動被納粹關進了集中營,留下杜拉斯和馬斯科洛繼續組織朋友們的聚會。等到1945年二戰結束,昂泰爾姆從集中營回到巴黎的時候,狀況可想而知——杜拉斯和昂泰爾姆的關係越來越疏離,馬斯科洛成了杜拉斯的下一個愛人,在他的陪伴下,杜拉斯寫下了《平靜的生活》(La Vie tranquille,1944)、《抵擋太平洋的堤壩》(Un barrage contre le Pacifique,1950)、《直布羅陀的水手》(Le Marin de Gibraltar,1952)、《塔吉尼亞的小馬》(Les Petits Chevaux de Tarquinia,1953)、《街心花園》(Le Square,1955)這一系列美麗的作品。
1946年兩人離婚之後,杜拉斯仍然和昂泰爾姆住在聖·貝諾特街5號並一起工作,「聖·貝諾特街集團」也繼續著他們的活動,許多成員加入了法國共產黨,杜拉斯也是,直到後來因為「生活作風」問題被法共開除。
杜拉斯與馬斯科洛的關係到1957年也走到了盡頭,「聖·貝諾特街集團」瀕臨解散。一個名叫熱拉爾·雅爾洛(Gérard Jarlot)的男人走進了四樓的這套公寓。熱拉爾·雅爾洛的熱情為杜拉斯帶來了《廣島之戀》(Hiroshima mon amour,1959)。1959年《廣島之戀》投入拍攝,這部電影的主演艾曼紐·麗娃(Emmanuelle Riva)後來回憶起當年在聖·貝諾特街5號的工作經歷時說: 「我去她家裡,我們交談,說些有的沒的。我立刻就喜歡上了她,她就是她筆下寫得那個樣子:這是個太讓人驚訝的人,總是出人意料,太強勢,不容置疑,又很搞笑……」
杜拉斯和揚在聖貝諾特街5號
在那個後來被杜拉斯改名叫揚·安德烈亞的27歲青年敲開這套公寓大門之前,愛情在這裡缺席了有差不多16年。對於一個嗜愛的女人,這是多麼可怕的時間長度啊。這位小杜拉斯38歲的情人的出現不但帶來了愛情,也帶來了創作的靈感,沒有揚,我們或許不一定能讀到《情人》這部作品。
1996年3月3日,杜拉斯死於巴黎聖·貝諾特街5號四樓的家中,揚在此陪她度過了生命中最後的16年,直到她停止呼吸。
2014年,瑪格麗特·杜拉斯誕辰一百年。法國人對於這個頑強的女人的紀念方式傳統而溫情:數家出版社再版她的作品;新版幾部傳記;四部她寫的或是關於她的舞臺劇在巴黎不同的劇院上演,其中《薩瓦納灣》由艾曼紐·麗娃主演;正在蓬皮杜當代藝術中心舉行的文獻展和電影放映,大概要算是這一整年紀念活動的完結篇了。而揚·安德烈,則用他的生命在紀念他一生的愛人,也為自己的人生劃上了一個完滿的句號,正如瑪格麗特·杜拉斯國際協會網站上那篇紀念揚的文章所寫:我們都知道他對她的人生和她的作品有著同樣重要的意義。
聖誕假期已至,這一年就快結束了。在聖日耳曼德佩教堂前,小廣場上如往年一樣開起了聖誕集市,遊客們在此駐足,嘗試各種法國小食。而聖·貝諾特街依然冷清,在5號對街的一堵牆上,一個風格抽象的簡筆塗鴉被保留在那裡——這是一個戴著女人帽子和耳環的男人肖像,放佛是對杜拉斯複雜性格的隱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