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隻蜉蝣幼蟲蛻變成了蜉蝣,它終於可以離開水裡了。蜉蝣之前每天都生活在水下,在水下總能看見一個又熱又發光的圓點,蜉蝣也嘗試過遊到那個圓點,但是那個圓點似乎在水的外面,長輩說,等你長出翅膀,就能飛出水面,到外面看看了。所以蜉蝣每天都憧憬著那個又熱又發光的圓點,也等待著長出翅膀的那一天。長輩們離開水裡前說過,長出翅膀的同時嘴也會退化,不能吃飯了,大概等那個又熱又發光的圓點消失了就會死,所以要趕緊時間找到雌性交配。這一天終於來了,蜉蝣也終於長出了翅膀,不過長出翅膀的同時,蜉蝣也確實發現自己不能吃飯了。蜂擁而出,蜉蝣和千萬隻同類一起飛出了水面,大家摩拳擦掌,都準備著一場為交配而戰的生死大戰。而蜉蝣想,那個又熱又發光的圓點消失就會死嗎,那如果我能到那個地方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早上,醫院來電話說報告出來了,馬友成在家人的陪同下來到醫院。近幾天,馬友成越發的沒有力氣,經常走著走著就摔一跤,吃飯時筷子也經常掉到桌子上。最近越發的嚴重,有時候甚至還不自覺地流口水,於是家人還是勸馬友成來醫院檢查一下。醫生拿出了一大堆的化驗單,報告單,指指點點後,跟馬友成說他很可能患上了漸凍症。家裡人問需要多長時間康復,醫生說目前世界上還沒有康復的方法,最多只能延緩。絕症…我還能活多久,馬友成呆滯了,使出了全力才保持了理智。醫生說目前平均能有個3-5年,當然也有十幾二十年的,這個不好說,聽說過霍金嗎。馬友成說聽過…心亂如麻,馬友成也沒有把醫生的話聽進去,只是一頓嗯啊的回答著。家人陪著馬友成出了醫院,突然吹來了一陣海風。醫院離海很近,馬友成說想一個人去海邊看看,家人也不好阻攔,就讓馬友成自己去了,家人也很擔心,在離很遠的地方默默地跟著。
蜉蝣們互相打鬥著,它們之間沒有大仇,也沒有大怨,為的只是心中的交配對象。而蜉蝣卻無心參與這一場角逐,離開水面後,這個世界一切是那麼的明淨,那麼的美好,那個又熱又發光的圓點更亮了也更熱了。蜉蝣看著這個戰場,不時有人勝利,也不斷有人死亡。蜉蝣拍了幾次翅膀,它還是覺得它應該飛到那個它憧憬了很久的又熱又發光圓點。趕緊加入戰鬥啊,不然就找不到交配的對象了,同伴們也催促著蜉蝣。蜉蝣說它想飛到那個又熱又發光的圓點。其它人都哈哈大笑,大家都在為了交配奮鬥著,從前前輩們也說等那個又熱又發光的圓點消失我們就死了,而且也沒有聽前輩們說過飛到那個又熱又發光的圓點就能不死啊,況且萬一其實那個圓點很遠根本飛不到呢。蜉蝣這時也有些猶豫,但是它還是想飛向那個又熱又發光的圓點,畢竟,過去的每一天它都憧憬著。能不能到,到了死不死的問題再說吧,總之先趕路。於是蜉蝣遠離了大家,飛向那個又圓又發光的圓點。背後不時傳來一些嘲笑聲。
馬友成又摔了一跤,明明已經看到了海,卻感覺是那麼的遠。一路上馬友成已經摔了3次了,路人看著也遠離他,以為他喝醉了酒。再站起來,馬友成也懶得拍去身上的灰了,反正之後肯定還會摔,衣服也一定還會髒。馬友成是一個作家,寫了很多作品,從來沒有悲劇或者陰暗的結尾,他的每個作品都是積極陽光的,甚至還有幾個讀者來信說感謝作品帶給他光明。馬友成也經常參加義工活動,幫助過很多很多需要幫助的人,也開導過很多或悲觀或尋死的陌生人。但是當馬友成知道自己患上絕症的時候,天好像塌下來了。來到這個熟悉的海邊,馬友成在老位置上坐了下來,突然很多回憶湧了上來,回憶著陽光的作品和開導別人的話,突然感覺那些東西是那麼的虛假,那麼的蒼白。也明白了之前為什麼有幾個偏激的讀者說馬友成的作品其實是精神鴉片。馬友成現在知道自己患上絕症了,確實,現實怎麼會有那麼完美的結局,哪有人會一直陽光,如果有也僅僅因為當事人幸運地沒有經歷過任何的災難。
蜉蝣一直向那個又熱又發光的圓點飛著,漸漸著,飛離了樹林,也飛離了同伴。身邊的風景不斷地變換著,這是蜉蝣從沒見過的世界,不僅有樹有水,有魚有蟲,更多的,還有一個個站立行走的動物;有比原來地方更高更大的樹,不過都好像沒有葉子;也有一直跑來跑去的大個,不知道它們會不會很累。走走停停,停停看看,雖然那個又熱又發光的點還是那樣遙不可及,但是一路的新奇讓它感覺這麼美好。漸漸地,那個又熱又發光的圓點沒那麼熱了,發光也少了,蜉蝣覺得它可能快要到了。蜉蝣飛到海邊,降落了,更準確的說是迫降在了一個桌子上,它已經沒有任何力氣了,蜉蝣突然知道,它其實沒有快到那個又熱又發光的圓點,只是它快要消失了,自己也快要死了。蜉蝣突然有點想念朋友們,不知道它們是否都完成了交配;也看著眼前廣闊無垠的一片水,不知道水裡有沒有跟它一樣想要飛到那個又熱又發光圓點的同伴。還有,蜉蝣也很想知道,在旁邊坐著的這個動物為什麼一直看著它,其實被那個動物吃掉也無所謂吧,反正蜉蝣也要死了,想著這些那些,蜉蝣閉起了眼睛……
馬友成呆呆地看著海很久很久,沒說話也沒想什麼,海還是他經常看的海,但今天馬友成覺得它特別的大,特別的大。馬友成笑了笑,因為他也有了想輕生的想法,這是他從沒有過的,也曾很不理解那些輕生的人,畢竟在馬友成的作品裡寫得最多的一句話應該就是「活著就有希望」了……一隻蜉蝣落到了馬友成的桌子上,平常的他肯定就把它趕走或者換個座位了,但是現在馬友成卻很想跟它說說話。馬友成也寫過一篇關於蜉蝣愛情的散文,他說在極具有限的生命裡,應該找有一個愛的伴侶一起等待夕陽的落下。但這隻蜉蝣似乎沒有找它愛的伴侶,反而經歷了一次非常漫長的旅行,最終孤獨地等待著夕陽的落下。馬友成順著蜉蝣的方向看過去,哈哈大笑起來,太陽,蜉蝣想去那個地方吧,日起而生,日落而死,只要到達太陽那裡就能不死嗎,哈哈哈……即使兩三年也還有時間啊。馬友成站了起來,腿一時無力,差點摔了一下,對後面擔心著的家人說,叫個車我們回家吧。
日起而生,日落而死,浮生一日,蜉蝣一世。生命的長度從來跟生命的深度都沒什麼關聯,夸父可以追日,蜉蝣也一樣可以,只要還有時間,請一定不要讓心中的太陽太早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