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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來接連曝光多起學術不端行為背後，存在一條隱秘的論文交易產業鏈，一些第三方機構打著「潤色論文」的幌子，買賣論文、抄襲剽竊、弄虛作假。
程 碩作（新華社發）
「SCI期刊，靠譜最重要，數量有限，錄用後付款。」北京某高校博士研究生小趙的手機屏幕亮起，收到一封題為「回覆：投稿」的電子郵件，點進正文一看，卻是這樣的論文代寫代發廣告。
「這已經是我這個月收到的第三封了。」小趙給本報來信說，他經常收到類似的郵件。
論文代寫代發行為，違背科研誠信、腐蝕科研精神。如今，一些論文中介轉向網絡平臺。它們如何運作？為何屢禁不止？記者進行了調查。
代寫代發商家遍布網絡平臺，聲稱花錢即可買論文
「只要微博裡出現『論文』兩個字，就可能有論文代寫帳號『點讚』。」碩士畢業生小蘇說，她寫論文時多次遇到這種情況。
記者嘗試發布了一條有「論文」二字的微博，不到10分鐘，就有名為「碩—論—代—寫」的帳戶「點讚」，其主頁簡介中寫著「代寫MBA、MPA、碩士研究生論文，期刊發表等等，專業代寫團隊，保證質量」，並留有QQ號。
「在網上很容易搜到相關信息。」中國科學技術發展戰略研究院研究員武夷山說。隨著網際網路和計算機通信技術的快速發展，論文代寫代發的傳播渠道更廣泛，傳播速度更快，接觸人群更多。
記者在百度、搜狗等搜尋引擎上輸入「論文」，首頁均有代寫代發網站。有的介紹中寫道，「嚴格按照寫作要求、規範格式和交稿時間，多學科專業老師高質量輔助指導」，有的廣告語為「代理快速發表，主編直接收稿，流程短，提供版面費票據，你值得放心的論文發表合作夥伴」。淘寶、QQ、微信、知乎等平臺上，也能搜到與論文代寫代發相關的「商家」、用戶。
記者以有寫作、發表論文需求為名，聯繫了多個商家。搜索加入相關QQ群時，一位用戶主動詢問：「代寫論文？」記者諮詢代寫本科畢業論文的收費，對方說，1萬字、重複率要求10%以下的論文900元，「包開題、查重、報告」。
而當記者猶豫是否「靠譜」時，對方發來一張截圖，說「我們每天都做這個」。圖上有20餘篇文檔，選題涉及會計、房地產、光伏發電等。
在一個論文發表代理群，不斷有暱稱為期刊編輯的成員發布信息：「社裡直收，可查稿，可對公，有發票」「萬方收錄，保上網，不上網全額退」……
一位暱稱為某期刊編輯的用戶推薦了一個期刊，稱正規、萬方可查，發表費用800元左右，「具體看你寫多少字符」。記者想確認能否發表，對方稱「文章邏輯清楚，前後連貫通順，一般沒問題」，還說版面緊張，最好抓緊操作。在萬方平臺查詢可發現，該期刊為周刊，以最近一期為例，有200餘篇文章，作者來自各公司、基層政府、鄉鎮學校等。
值得注意的是，有的代發商家還能代寫或幫助聯繫代寫。「我可以幫你聯繫，看你需求」，上述編輯說，代寫費用一般在100元到300元。一位「中國論文網」的「論文顧問」也明確表示可代寫，並發來了4個期刊及價格，有的期刊「1版2200字符，代寫發1850元」，有的「3000字符/1.5版，代寫發2100元」。
小趙收到的郵件則稱可以幫忙發表SCI期刊，「不收定金、0首付、期刊正式錄用後付款、不成功不收費」。記者諮詢後，對方發來一張圖，顯示根據期刊分區、影響因子等，價格從2萬餘元到10萬元不等。
需求量大、有利可圖，一些「商家」改頭換面鋌而走險
根據中辦、國辦2018年印發的《關於進一步加強科研誠信建設的若干意見》，對從事學術論文買賣、代寫代投以及偽造、虛構、篡改研究數據等違法違規活動的中介服務機構，市場監督管理、公安等部門應主動開展調查，嚴肅懲處。
記者發現，許多平臺已屏蔽了「論文代寫」等關鍵詞，但仍屢禁不止，只是改頭換面，規避監管。
例如，在新浪微博搜「論文代寫」，提示「根據相關法律法規和政策，搜索結果未予顯示」。然而，改用「代筆」等搜索，仍有大量結果，有的「熱門」微博點讚量上千，轉發量上百。在淘寶搜「論文代發」，有一些名為「學術論文寫作與發表指引」的商品，記者諮詢後，「商家」即發來了代寫代發的價格。在QQ上以「論文」為關鍵詞搜索，有數量眾多的群。記者加入了一個有1988名成員的群，用戶「金筆工作室」稱，「本群指定管理，需要代寫的同學私聊我」。還有一些網站，披著「論文雲平臺」「期刊資訊」的馬甲，從事代寫代發。
武夷山說，有效的監管機制和法律約束機制仍然缺乏。記者還發現，儘管在網上搜索很容易，但後續溝通較隱蔽，對方大多要求添加QQ、微信等私聊，有的付款也通過微信等進行，給監管帶來了不便。
除了監管難點，論文代寫代發屢禁不止的背後，是仍大量存在的需求和供給。
「我認識讀到四、五年級還一篇文章都沒有發的同學，他們有時愁得睡不著。」小趙說，在他的院系，一般來說，博士生畢業時需至少發表兩篇SCI期刊論文，有些同學發表壓力較大。
面臨論文寫作、發表需求的，不只是碩士、博士生。「現在，有著撰寫科研論文硬性任務的總人數是十分龐大的。」河南大學教授張崑崙統計，總人數在千萬級別，包括高校專任教師、在學研究生、高中專任教師、初中專任教師，還有除高校外的科研人員和工程技術人員，以及農業、衛生行業技術人員等。武夷山還認為，並不是說將不合理的論文發表要求取消了，論文代寫代發就可以絕跡，「有些人為了在評獎等過程中追求更好的利益，仍可能作假。」
而從供給來看，代寫代發論文的風險較低而回報高，收入少則上千元，多則萬元。記者還了解到，相較收益，其成本較低，收益大部分歸中介所有，寫手獲得的收益較小。
此外，代寫代發服務堪稱「周到」，有的「商家」不僅提供代寫、查重、代發一條龍服務，態度也很熱情。記者諮詢幾天後，「商家」還來主動提醒，如果論文選題有困難可以幫忙定題、截稿臨近注意時間……
需求仍然旺盛，供給源源不斷，監管面臨難點，多重因素交加使得網際網路論文代寫代發平臺仍層出不窮。
專家建議完善法律法規，加強網絡監管，合理界定論文發表要求
「這樣下去，對那些真正坐冷板凳下功夫探索未知、鑽研科學技術的人極其不公平。」張崑崙說，金錢交易發表論文造成的弊端嚴重，應打出組合拳，嚴加整治。
張崑崙認為，相關法規制定的懲治手段較為單薄，現實中也存在執法不到位的問題。他建議，應當完善法規，明確規定商業性的代寫代發論文機構為非法機構、商業性的代寫代發論文行為為非法行為。
「在明確法規的基礎上，各級新聞出版管理機構和公安網監部門要聯手作戰，堅決清除有償發表論文的網站、廣告等，並追究中介者以及有關學刊的法律責任。」張崑崙說。
武夷山也認為，鑑於目前大部分論文代寫代發的廣告宣傳和交易行為通過網絡進行，建議網絡監管部門設置相關詞彙的過濾詞表，使中介無法通過網絡進行宣傳、需求者無法在網絡上接觸到相關信息，增加其宣傳和交易的難度和成本。
除了對平臺端治理，還應從需求方發力，例如合理界定相關從業者職稱晉升的發表論文要求。
「『有償發表論文』高燒不退，與科教衛技人員職稱晉升需發表論文的剛性要求有密切關係。評價科教衛技從業者業務能力的標準應該是多元的，具體情況需要具體分析。」張崑崙建議，有些崗位的職稱晉升可以不必要求發表論文，有些可以僅將發表論文作為輔助條件而非「一票否決」的剛性條件。在學位授予方面，不同學位的論文發表要求也可以有所區別。
2018年10月，科技部、教育部、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中科院、中國工程院發布了《關於開展清理「唯論文、唯職稱、唯學歷、唯獎項」專項行動的通知》。武夷山認為，如果清理「唯論文」的行動能夠落實到位，有助於從需求端治理論文代寫代發亂象。
學術期刊也是治理論文代發的環節。張崑崙說，要營造學刊不想出賣版面、忌憚出賣版面的機制。從內部機制來看，應提高辦刊質量，制定剛性的嚴懲措施，對私下出賣版面牟利的行為人嚴肅處理。從外部機制來看，應強化外部執法檢查和監督。
當然，科研人員要加強自律，而針對通過不正當手段完成、發表論文的人員，應加大懲處力度。「誠信出問題，一票否決才行！」武夷山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