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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東北錦州,日寇投降不久,「滿洲國」也隨之煙消雲散。
在錦州義縣電話局工作的石磊,跟著共產黨的軍官跑了。
石磊的名字看起來像是男的,其實卻是個小姑娘。她是民風彪悍的錫伯人,祖上據說是清朝的顯貴,但傳到父親這輩,財產已經被揮霍光了。她靠著母親和姨媽幫人納鞋底賺的微薄收入,勉強讀到了高中,才得以進入電話局這個好單位。
儘管端的是偽滿政府的飯碗,石磊卻深受高中一位姓李的地下黨老師影響,滿懷革命熱情。共產黨的軍隊一到,她馬上就投了軍。
等母親邁著小腳追來,石磊早就跟著部隊跑沒了蹤影。老太太找了女兒一年,都沒找到,以為女兒死了,只好獨自回到義縣。
沒想到,不久後,石磊帶著姑爺,坐著騾車回到了村子。
姑爺姓王,正是當年她投軍時招兵的軍官。
王姑爺的名字不可考,我們暫且叫他「老王」(日後很多文章說是叫王輝,是王震的部下,但何加鹽未查到可信出處。老王曾經工作過的鄭州鐵路局倒是有過兩位叫王輝的領導,一位在61年擔任鄭州鐵道學院書記,另一位在1976年擔任鄭州鐵路局第三書記,這兩位也不知是否同一個人。據何加鹽查證,後一位王輝後來當到河南省委書記和武漢軍區司令部副總參謀長,其經歷與王石所敘述的父親出生地、工作履歷和去世時間都不相符,應該不是王石之父)。
老王是安徽金寨人,加入了紅四方面軍,跟著共產黨南徵北戰,在東北遇到石磊,倆人很快組成革命家庭。解放後,夫妻雙雙被分到鐵路系統,先後輾轉柳州、廣州、衡陽、北京,最後在鄭州落腳。
這一路,他們先後生了8個孩子。其中第三個是長子,最為金貴,獨享了父母兩姓的結合,得名「王石」。
老王在解放初期是處級領導,到鄭州已是1959年,估計級別在廳局級上下。家裡住的是專供領導幹部的聯排別墅,花園裡種滿了花。有次學校開會,班主任還向王石家借花布置會場,以至於同學以為王石家是養花的,由此可見花之多,進而可見花園之大,進而可見老王的級別不低。
石磊也官居鄭州火車站副站長,雖然不如老王,但也是油水極多、位置重要的肥差。作為錫伯人,她的性格極其強勢,在家一言九鼎,老王和8個孩子,都對她服服帖帖。
在這位「虎媽」的培養下,王石從小膽子很大。小夥伴一起去偷瓜,被瓜農發現,別人一鬨而散,王石能沉住氣藏在瓜蔓底下,耐心等瓜農走開,再摘一堆香瓜回去分小朋友,於是被擁立為「孩子王」。13歲時,王石就敢帶著弟弟妹妹,從鄭州一路倒火車到東北義縣找姥姥。
文革時,石磊因曾在偽滿電話局工作的經歷,被打為「走資派」和「日本特務」,老王也被下放「五七」幹校。
這種遭遇對一個家庭來說,幾乎是滅頂之災。不僅當事人要經歷諸多折磨,連子女的入學、招工、參軍,都要受家庭出身的牽連。
不過,對王石來說,反而是「樂趣無窮」的時代。沒了學上,也不能參軍和招工,他悠哉遊哉地在全國各地串聯,上到東北、下到西南,飽覽祖國大好河山。
1968年,石磊恢復了工作,這意味著組織上已經對她審查清楚,王石的家庭出身也就沒有了問題,他順利通過了政審,加入了部隊大熔爐。
2
王石對部隊的生活滿懷憧憬。他和父母,都認為自己會一輩子在部隊度過。
懷著這種豪邁心情,他來到空軍三團,成為一名光榮的汽車兵,在徐州進行新兵訓練和學習卡車駕駛。
但進入部隊第一天,他就感覺,來錯地方了。
天性嚮往無拘無束的王石,無法忍受早請示、晚匯報的日子。開會時,別人「憶苦思甜」,而他從小生活優越,無苦可憶,只好通過搞怪來博取戰友們一笑。
要說苦,對當時17歲的王石來說,過一種自己不喜歡的生活,才是真的苦。訓練營的隔壁是航校,他每天看著飛機起落,無比羨慕。
但文革時期,全中國又有幾個人能自由選擇自己的命運呢?王石也只能壓抑著自己。
好在,新兵營很快就結束,王石被分到空九軍汽車營一連,在新疆運石油,每天奔馳於茫茫無際的戈壁灘。
也許是由於家裡有關係,也許是由於王石表現很優異,他第一年就入了黨,當了班長。在訓練和幹活時,雖然他比不過那些吃苦耐勞的農村兵,但是有一股折磨自己的狠勁。比賽割麥子,從小養尊處優的王石,哪裡比得過那些農村兵,割不久就覺得腰都要斷了,他會跪在麥地裡,爬著也要完成任務。
但是,他的調皮搗蛋,顯然和部隊格格不入。排長來做報告,把「兢兢業業」念成「克克業業」,王石會當眾挖苦:「排長,不是克克業業,應該是克克克克業業」。
有一回,部隊請一位農村婦女做報告。這位女同志講了應該如何「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王石嗤之以鼻。而報告結束後,女同志被請去吃小灶,王石等戰士只能在大食堂吃粗菜糙米。王石感到憤憤不平,直到30多年後向人講起,依然「餘怒未消」。(見《王石這個人》,周樺,中信出版社,2006)
在如此種種之下,王石越待越壓抑,5年之後,他終於決定逃離。
1973年,王石寫信告訴石磊,說要復員。石磊以為王石犯了錯誤,要被部隊開除,急忙奔上火車,花了三天三夜,趕到空九軍汽車營。
區指導員告訴石磊,王石沒犯錯誤,是自己要走。如果他不走的話,準備給他提幹。
石磊苦口婆心地勸王石留下,直到深夜。但這一回,王石沒有聽母親的話,他鐵了心非走不可。
石磊怎麼都擋不住,最後也只好隨了他。
好在以家裡的背景,安排一個復員的工作還是沒問題的。很快,王石就脫下軍裝,到鄭州鐵路局水電段修鍋爐去了。
當時,王石本來還有另一個選擇。作為汽車兵,他可以到政府部門去開車。那年頭,司機工作非常吃香,而且政府小車班的司機,改行當公務員的也不少。
但是王石選擇當一名乾重體力活的工人(這個工作的辛苦程度,從國家分配的口糧就可以看出來:解放軍戰士才45斤,他們是49斤)。原因是,這樣就可以被推薦上大學——作為幹部子弟,他能了解到的信息,以及享有的人脈,自然比一般人要多得多、好得多。
果不其然,第二年,王石就弄到了廠裡唯一一個上大學的名額,上了當時鐵道部五所重點高校之一的蘭州鐵道學院。
從進工廠到上大學,王石僅用了一年半的時間。我們不得不感嘆,王石真的是非常努(mìng)力(hǎo)啊。
由於在鐵路水電段的工作經歷,王石在大學被分配到給排水專業。他對這個專業毫無興趣,上學的時候,主要精力放在看課外書、學英語和學政治經濟學上面。
三年以後,王石大學畢業,被分配到廣州鐵路局工程五段工作。
這一年,王石26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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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粵大地,春天潮溼、夏天酷暑、蛇蟲遍地、蚊蠅肆虐,在鐵路沿線的戶外工作,非常辛苦。
對這個工作,王石難言滿意,只不過是苦熬罷了。在深圳筍崗北站30多人的工棚裡,工友們興奮地看著香港電視,王石獨自用蚊帳隔出一方天地,看狄更斯的《大衛·科波菲爾》。
1978年,一位女孩走進了王石的生活。有一回,王石在工地上被石頭劃破了一個小口子,女孩還特地跑到他的宿舍,來給他敷藥。
這個被王石稱作「小江」的女孩,全名王江穗,出生於革命家庭。上學時,因父親文革期間被迫害入獄,也經歷過不少磨難。不過,文革結束後,父親王寧已經復出,成為主管廣東省政法工作的省領導。
王石和王江穗很快就走到一起。1980年,兩人結了婚。
也是這一年,王石通過招聘,進入了廣東省外經委工作,一下子從鐵路工人,變成人人羨慕的機關幹部。
新的工作讓王石非常興奮。他的工作地點從酷熱的鐵路轉移到清涼的高級賓館,打交道的對象也從滿身汗臭的工友,變成西裝革履的外商。
用王石的話說:「太陽每天都是新的,一切都是新課題,一切都是那麼刺激新鮮!」(見《道路與夢想》,王石,中信出版社,2014)
1981年,王石所在的處購置了兩臺鈴木摩託,王石也分到一臺。他時常馳騁於廣州新落成的環市路,感覺「陣陣顫動的快感襲上心頭」。(出處同上)
但刺激新鮮的感覺沒持續多久,王石又再次感到了厭倦。他覺得機關單位的生活讓他壓抑無比。
1982年的某天,王石和領導一起接待外商,他使出渾身解數來活躍宴會氣氛。外商心情愉悅,對王石誇獎不已。
王石以為自己的表現很出色,心裡頗為得意。沒想到,科長卻把他數落了一通,說他把主任、處長的風頭都給搶了。
王石的熱情被一盆冷水兜頭澆滅。從此以後,他對工作不再上心,只用10%的精力應付,剩下90%用來上夜校學英語、騎摩託車兜風、打桌球等。
到了年底,領導在年終總結會上誇獎王石變穩重成熟了,說是要重點培養。
此時,王石的職位是副科長。有領導的欣賞,加上家庭的背景,王石在機關裡的進步指日可待。但是,王石分析認為,自己最多做到副局,能不能成局、再往上都不確定。(見《我的改變:個人的現代化40年》,王石,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9)
他想像著自己一眼能看到頭、連怎麼開追悼會、放什麼哀樂都一清二楚的未來,不禁不寒而慄——這絕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王石聯繫了廣州遠洋公司,準備去當海員——雖然他已經成了家,有了一個女兒,但是,沒有什麼能夠阻擋,他對自由的嚮往。
這是1982年底,王石31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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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春,深圳皇崗村的村長莊順福和老婆來廣州,看望王石的嶽父——王寧時任廣東省委書記(當時的廣東還有省委第一書記,由任仲夷擔任,所以省委書記並不是一把手),兼省特區管委會副主任。
王寧以前曾在皇崗村蹲點,住在莊順福家,所以兩家人有往來。王石1978年在鐵路工作時,還曾去莊順福家吃飯,當時他的印象中,莊順福家又窮又土。
沒想到,5年過去,再次見到的莊順福夫婦,顯得闊綽又時髦,讓王石刮目相看。
莊順福講起深圳正在發生的巨大變化,讓王石心裡豁然開朗——我何不去深圳闖蕩?
深圳改革開放老照片
有一個牛逼的家庭背景,好處是可以隨時切換自己的人生路徑。王石立馬放棄了當海員的想法,並很快就辦妥了一切手續,拿著省外經委的介紹信,走進了深圳特區經濟發展公司(簡稱深特發)貿易部。
深特發是由政府部門改制而來,是個亦官亦商的機構,擁有巨大的影響力。貿易部當時並沒有什麼固定的業務,但是可以給政策、給批文、拿地皮,賺錢的門路就靠內部人員各顯神通。
王石的工作關係還在省外經委,只是作為外派人員到深特發開展業務,賺的錢由外經委和深特發五五分成。他的同事都是各有各的背景,有的來自北京醫藥局、有的來自第七機械工業部,和他一起從廣州到深圳去報導一位姓張的同事,其父也是省裡的高層領導。
王石考察了一圈,放棄了當時最暢銷的臺灣摺疊傘和日本味精,決定做飼料生意。當時,他偶然步入蛇口碼頭,發現這裡存著很多玉米,再一打聽,這些玉米都是從美國、泰國、中國東北等地,經香港轉口運到深圳。
王石很奇怪地問飼料生產企業的負責人,「為什麼不直接從東北運到深圳?」
對方回答:「解決不了運輸。」
王石一聽有譜,作為鐵路子弟,鐵路運輸他最熟。如果走海路的話,他和遠洋公司關係也不錯(後來海運實際由廣州海運局解決,不過也很快被王石搞定)。
他立馬回到公司,申請成立了飼料貿易組,自任組長。經過一番上下聯絡,王石很快搞來了30噸玉米,一下子賺了39000塊錢。
在80年代初,這筆錢不是小數。而此時,距離王石到深圳,才不過一個多月而已。更重要的是,買家是固定的、貨源已經找好、運輸線路已經打通,生意前景是看得見的誘人。
王石把飼料貿易組擴充到7人,大量進貨。看著筍崗北站熱火朝天的搬運玉米狀況,王石心裡興奮不已,有時興頭上來,也跟著搬貨的農民工一起扛大包,不明就裡的工友問:你一個城裡人,隨便做點什麼不成,不用和我們一起扛麻袋啊。
王石淡淡一笑,也不作答,心想,燕雀安知鴻鵠之志。(見《道路與夢想》,王石,中信出版社,2014)
除了把玉米賣給飼料廠以外,王石還幫飼料廠賣貨,為了解決運輸問題,王石派手下去給筍崗北站貨運主任送禮,想要兩個車皮,結果禮沒送出去。
王石自己又親自跑到主任辦公室去送,被主任笑吟吟地拒絕了。主任說:不用送禮,別說兩個車皮,10個我都給你。
看見王石迷惑不解的表情,主任解釋說,他是因為看到王石和農民工一起扛大包,覺得這年輕人不錯,想幫一把。
據王石日後寫道,他悟出一個道理:金錢不是萬能的,其買不來尊重和榮譽,而姚主任訴求的是後者。(見《道路與夢想》,王石,中信出版社,2014)
此後,王石將無數次向外界講述這個故事,並說,從此,他確立了「絕不行賄」的經營底線。
不過,考慮到深特發的地位以及王石的家庭背景,難免不讓人們對這件事情產生另外的解讀。姚主任對王石訴求的,可能的確不是兩條煙,但除了尊重和榮譽以外,還有沒有別的東西,就不是外人所能知道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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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深圳三個月後,王石已經賺了40多萬,幾乎成了一棵「搖錢樹」。
但是,8月的一場風波,讓王石驟然跌入深谷。
當時,香港的一些報紙揚言,雞飼料裡有致癌物。一時之間,香港人聞雞變色。而王石玉米的主要買家,正是養雞戶的上遊產業——飼料廠。沒人吃雞了,自然也沒人買飼料。
於是,4000噸新到的玉米,被積壓在筍崗北站,無人問津。8月的深圳,一天一場雨,很快,玉米就發黴、發酵,或者發芽。
更慘的是,筍崗北站本來就是深圳重要的貨運通道,王石的玉米把整個火車站都給佔領了,導致保障城市正常運轉的糧食和煤炭都沒法進站。深圳市政府交通指揮部勒令:貨主必須三日內把玉米清走,否則沒收貨品並重罰。
王石找到指揮部領導家裡說情,但是如此嚴重的情況,領導也毫無辦法。
王石又連夜找皇崗村的莊順福,讓他組織了當地養魚的老闆,低價拍賣玉米。進價一千多一噸的玉米,被王石四百塊一噸就賣掉。但就算是這樣,忙活了一天,也才賣掉十分之一。
好在,「筍崗北站有便宜玉米賣」的消息已經傳出去了,第二天,一家養牛場找上門來,把剩下的玉米一掃而光。
「破壞運輸秩序」的問題被解決了,但是,這一單生意也血本無歸,不僅之前賺的40萬全部賠光,還倒貼了70萬。
王石鬱悶得在床上躺了好幾天,連自殺的心都有。
王江穗聽到消息,趕緊過來照顧王石。
在這之前,她見王石都累得瘦了十幾斤,就心疼得要辭職過來照顧他,好不容易被王石勸止。這一次出了這麼大事,可想而知她有多麼難受。
她給王石做了素湯麵,收拾了房間,然後安慰說:&34;(見《王石:婚姻如登山,腳踏實地最重要》,原載《婦女生活》2012年第2期)
在王江穗的鼓勵之下,王石又振作了精神,重新燃起了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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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石一家/圖源:《山色不厭遠——解讀萬科背後的王石》,原載《中國企業家》雜誌,1998年7月,作者劉青
如果換成一般人,在這種情況下,可能不敢再去碰玉米貿易了。可王石卻反其道而行之。
他買了機票,直飛東北,找到大連糧油進出口公司,把其庫存的1.5萬噸玉米,全部買下。然後,又馬不停蹄地跑到天津、青島,如法炮製,最後一共定了3萬多噸的貨。
其實,王石根本就已經沒了買玉米的資金,他和對方說好,貨到之後100天再付款。對方接受了。
王石賭的是:不相信香港人從此不再吃雞。但此舉風險非常大,因為誰也不知道,「毒飼料」風波什麼時候能過去。如果貨到以後,還是沒人吃雞,那他就真得自殺了。
玉米從各港口出發,直奔深圳,王石的心也一天天被揪起來,他每天都緊盯著新聞,盼望著香港人重新吃雞的好消息,但是,一天天過去,他等來的,只有失望。
第一批7000噸的貨還有幾天就要到深圳了,王石還是沒能等到期盼的消息。他只好轉為祈禱,讓颱風來得更猛烈些吧,最好把那艘貨船打沉。
在船即將進港的最後時刻,香港報紙終於登出了闢謠消息:原來的報導有誤,雞飼料無毒!(由此看來,香港記者雖然 「跑得快」,但是「報導出偏差」,其來有自。)
一時之間,王石的玉米成了各大飼料廠瘋搶的「香餑餑」。王石一舉扭轉戰局,不僅彌補了前面的虧空,還賺了300多萬。
玉米生意這麼好做,換成一般人,估計會一直做下去。而王石卻出人意料地及時收手。果不其然,由於他賺錢太猛,很多其他貿易公司也紛紛效仿,市場上玉米很快供過於求,價格大跌,後來者全都虧本。
如果說,王石此前的道路,難免有靠父母和裙帶之嫌,那麼在「玉米戰役」,他的眼光、魄力和堅毅,也已經充分顯現出來。不然,我們無以解釋,為什麼高幹子弟成千上萬,如王石這般成功的卻鳳毛麟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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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5月,王石加入了深特發新組建的深圳現代科教儀器展銷中心。很快,中心經理因和王石吵架,被氣走了。領導讓王石擔任法人代表和經理。
此時,王石編制還在省外經委,而外經委的主管領導認為,王石不宜擔任新單位的法人和經理,讓他回省裡上班。
這意味著,王石必須面臨一個抉擇:是保留省經委的身份,還是就此完全辭職,擔任新單位的法人和經理。
對王石來說,這是一個非常輕鬆的選擇。深圳一年,早已讓他看到了外面更廣闊的天地,又豈會在意體制內一個副科長的職位?
他按照當初合同約定,向省經委上交了100萬利潤(雖然賺了300多萬,但深特發與省經委結算時,系按照200萬的數字結清。扣稅以後,省經委實收85萬),旋即走馬上任深圳現代科教儀器展銷中心經理。
展銷中心主要銷售攝像機和辦公器材,這些都是當時國內急缺的物資。王石有早先在外經委時期就認識的港商劉元生等保證貨源,生意都是現成的。唯一的考驗,就是如何調劑外匯。
而以王石的背景和手段,這些自然是小菜一碟。很快,展銷中心的生意就做得風聲水起,利潤率平均達到200%,有時甚至高達400%。
不過,風險也隨之而來。
1985年,王石兩次接受組織審查。
一次是展銷中心被捲入一起「4000萬美金調匯案」,那是全國當年幾大逃匯案之一。王石被叫去詢問。事後查明,他所負責的1000萬美金未查出問題,另外3000萬他不是負責人。
另一次是有人舉報王石在香港有巨額存款和數處房產,王石被深圳市紀委調查。王石表現得非常硬氣,他對著奉命來審查的人咆哮:「我王石本人就是棵搖錢樹!我犯不著去做偷偷摸摸的違法勾當!」(見《王石這個人》,周樺,中信出版社,2006;《道路與夢想》,王石,中信出版社,2014)
王石和深特發之間,也產生了諸多矛盾,玩起了「老鼠和老貓的遊戲」。上級安排王石去黨校學習,實際上是調虎離山,好接管展銷中心,但王石抗命不去。後來,上級乾脆直接撤銷了王石的經理職位,另行任命他人。王石也不為所動,照常上班。後來,新任命的人也終究沒有露頭,事情不了了之。
王石能這麼硬氣,不得不說和他的性格之強硬和業績之突出有關。但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這麼和組織對著幹,還什麼事都沒有,就頗耐人尋味了。
但再牛逼哄哄的王石,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隨著深圳貿易公司蜂擁而起,展銷中心的業務陷入價格大戰,利潤一落千丈。而國家的外匯政策又發生變化,更是雪上加霜。最後,王石不得不收縮業務,裁員20%。
在所有這些風波中,只有裁員,被王石認為是「創業以來最不願看到的一幕」 (見《道路與夢想》,王石,中信出版社,2014)。
當然,苦中也不是沒有樂。隨著生意越做越大,王石的腰包也逐漸鼓起來。1986年,他出差日本,特地買了一臺洗衣機,在王江穗過生日的當天送到家裡,把妻子感動得流下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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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石的生意越做越大,和深特發的摩擦也越來越深。以他的性格,早就不能容忍自己管理的公司上面還有一個「婆婆」在指手畫腳。而且,雖然他頂住了上次的撤職,但組織上如果真要認真執行,他還是隨時可能會被一紙調令調離。
嶽父大人雖然位高權重,畢竟已經六十多歲。縱然別人要動王石會有所忌諱,但是又還能管得多久?
如果不能解決和深特發的關係,王石的頭頂,將一直高懸著一柄隨時可以斬下來的達摩克裡斯之劍。
1986年10月,機會終於來了:深圳市出臺了《深圳經濟特區國營企業股份化試點暫行規定》,王石一看其中條款,如獲至寶,立馬召集人馬,開始研究股改。
在當時,股改是全新課題,加上還存在的意識形態爭論,王石的前面有可能是地雷陣,也可能是萬丈深淵,但他沒有退路——要想獲得自由,必須付出代價。
王石用鐵腕平息了公司內部的種種震蕩和阻力,硬推著公司往股改的方向走。到1988年,他終於走到了萬裡長徵最後一步,和深圳市朱副市長談股改條件。
最後談定,國家佔60%,管理層和職工佔40%。
王石的目的就是股改,佔多少比例他都不在乎。實際上在他心裡,哪怕是國家佔90%,他也願意。
但是,作為深特發下屬企業,這個股改方案,還必須得深特發批准才行。而王石對深特發的藐視到了什麼程度呢:還是朱副市長的提醒下,他才想起要給深特發也遞交一份申請。
而深特發的反應,自然是異常激烈。公司副總帶著人到市府辦請願,強烈反對股改。
一切被迫中止。
深特發的新任老總把王石叫到辦公室,說道:「你王石一貫天馬行空,獨往獨來,現在感覺到了吧,你跳十萬八千裡也跳不出如來佛的手心。」
但王石豈是凡人。他直接找到市委書記和副書記求援,兩位領導都表態支持他。最後,由副書記出面給深特發做工作。
股改面臨的所有阻礙,至此全部擺平。
1988年11月,股份制改造的方案正式獲得深圳市政府和中國人民銀行批准,新的股份制公司改名為「萬科」。12月28日,萬科正式公開發行股票。
王石正式從一位國企下屬公司經理,搖身一變為一家股份公司的老總。
值得一提的是,按照股改方案,職工持有的40%股份中,10%可以為私人所有。以王石的地位和貢獻,這裡面他可以分得最大的一份。
但王石放棄了個人持股,將自己定位為職業經理人,靠拿工資獲得報酬。
這些放棄的股份,日後將值人民幣上百億元。
王石日後多次對放棄股份的行為做了解釋。按他所述,主要原因有四條:第一是他自信就憑自己的能力也能管理公司,不需要股東身份的加持;第二是他翻遍家譜,發現王家上溯二三十輩都是農民,沒有出過地主或資本家,他認為自己也沒這個命;第三是他認為如果有太多錢,他可能會把控不住而幹壞事;第四,他認為名和利只能得一樣,二者之間,他更願意選名。
也許王石說的都是實話,也許他還有其他不足為外人道的苦衷。但無論如何,選擇當職業經理人而不是成為老闆,讓他日後少了很多風險和羈絆。
他的好朋友馮侖對這點無比羨慕。說,王石不當老闆,「使他擺脫了原罪,也使他所有的人生、公司都跟別人不一樣。」
王石的選擇,的確是極其獨特。在歷史上,我想到一個相似的例子:曾國藩打太平天國,麾下猛將如雲,權傾朝野,李次清等屬下曾暗示他,「鼎之輕重,似可問焉?」但曾國藩不為所動,堅持當臣子(職業經理人),而不是皇帝(老闆)。日後,對比曾氏本人及其家族的名聲、命運,以及清朝皇室後裔的悲慘遭遇,我們不得不說,曾國藩懂得取捨。
看看與王石同時期或稍後股改,選擇當老闆的那些企業家,日後入獄的入獄、出逃的出逃,善終的沒有幾個,我們也不得不說,王石很懂得取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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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改之後,由於個人原因,王石短暫離開了深圳,由蔡順代理總經理,一直到11個月之後才回歸。據若干年後《華盛頓郵報》的一篇文章報導,那段時間,他住在一個地方,和一條狗為伴。妻子和女兒一個月來看他一次,由於長時間不見,7歲的女兒都不認識他了,只知道是一位「有狗的叔叔」。
1990年5月,王石回到公司。股改後的萬科,並沒有主業,什麼好賺錢,就做什麼。攝像機、手錶、精品製造、服裝、電影、唱片、萬家超市、怡寶飲料……用王石的話說,「除了毒品和軍火,萬科什麼業務都做。」
後來,王石算了一筆帳,發現他從1984年就開始做的攝像機業務,做了這麼多年,不僅沒賺錢,反而還虧了。其原因在於:原來他們是200%以上的暴利,公司也只擅長做這樣的生意。而當市場回歸正常,利潤率降到25%甚至更低時,他們反而不知道怎麼做了。
1992年,王石公開提出,萬科不做利潤率超過25%的生意。
此言一出,舉國譁然。
因為萬科從1988年開始,在無數種生意中,有一種生意已經脫穎而出,那就是房地產。而當時的房地產在迅猛增長,只要能拿到地,哪怕一動不動捂在那,都有40%以上的利潤率。萬科做房地產而要求利潤不超過25%,怎麼可能?
但王石堅定了要做規範化管理、高質量控制、高成本生產的模式。此後,萬科的房子在全國逐漸創出了名頭。
1993年開始,王石又做出了萬科歷史上最重要的一個決定:走專業化道路。他把所有其他業務全部砍掉,只保留房地產,甚至連極其賺錢的萬家超市和怡寶飲料都賣掉了。
把所有資源和精力都集中到一處之後,萬科迅速崛起,成為全國知名的房地產公司,連朱鎔基總理調研中國房地產問題,都專門找王石諮詢。
此後,王石又進一步聚焦,在房地產裡面選擇了住宅地產這個單一行業,不到幾年就成為全國最大的房地產公司,後來更是成為全球最大的房地產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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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事業高歌猛進之時,王石的身體卻出了問題。
1995年5月,他的左腿開始劇痛。到醫院一查,說是腰椎血管瘤,壓迫到神經,可能會造成癱瘓。
由於神經科醫生和骨科醫生沒能達成一致意見,王石暫時沒動手術,而是選擇了保守治療。
他心裡蹦出一個念頭:我要去西藏!
此前,王石就一直有想去西藏的願望。但是這麼多年忙於工作,一直未能成行。這次身體出現狀況,王石心想,再不去,以後可能永遠再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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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有了這個想法,王石卻依然放不下公司——萬科此時正在激烈轉型和迅猛發展,王石認為公司離不開自己。
一直拖到1997年9月,他發現左腿已經在萎縮,再不去就不行了,才終於給自己放了創業以來第一個長假,在王江穗的陪同下,去了西藏。
在天高雲淡的西藏,王江穗對王石說了一番話:&34;
王江穗的話讓王石陷入了反思:以前他是個快步行走的人,但到了目的地後,才發現自己失去了很多。(見《王石:婚姻如登山,腳踏實地最重要》,原載《婦女生活》2012年第2期)
在珠峰大本營附近,王石看到了有人在玩滑翔傘,他當即呆住了,心裡感受到了一種強烈呼喚,想自己也要飛上天。他想起17歲那年,在徐州的新兵訓練營,他也曾經呆呆地望著隔壁的航校訓練,無比羨慕。
不同的是,當時他沒得選擇。而現在,他想做的事,為什麼不能做呢?
後來,王石成了飛傘運動的堅定愛好者。哪怕是從高空摔下,摔得當場昏迷,肋骨折斷,都不妨礙他在25天後又再次起飛。
在珠峰大本營,王石還遇到了中國登山隊的教練金俊喜。當時,金俊喜的登山隊在攀登梅裡雪山的過程中,因突發雪崩而幾乎全軍覆沒,金俊喜因肩膀受傷提前下撤,成為唯一倖存的一個。
王石見到金俊喜時,金教練正在默默地準備再一次登山,完全無視剛剛才有十幾個隊員不幸遇難。
王石不禁大為疑惑,究竟有什麼在吸引著金俊喜?
金俊喜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死去的已經死去了,活著的還要面對,還要走完他們沒有走完的路。」
然後又說:「你也可以登山」。
金教練的話「轟」地一聲給王石打開了另一片天地:是的,我也可以登山!為什麼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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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之行,讓王石的心理發生了劇變。他剃了一個光頭,回到了深圳,從此開始把公司的權力逐步下放,自己用更多的時間去思考人生、飛傘和登山。
兩年後,他辭去萬科總經理職位,由鬱亮接任,自己只任董事長。
這一年,王石48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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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一般的公司董事長把自己當總經理用、把總經理當助理用不同,王石是真的放權,經常整月整月不在公司,幾乎等於半退休狀態。
少了王石管事的萬科,依然高速發展。這也讓王石認識到,世界不是少了誰就不行。用他的話說:萬科不需要我,就是我的成功。
而少了萬科羈絆的王石,也開始了真正屬於自己的別樣人生。此後若干年,他不是在爬山,就是在準備爬山的路上。
爬山對王石來說,身體上並不感到享受,反而充滿苦難。他的高原反應極其強烈,每次上到一定的高度,就發燒嘔吐、頭痛欲裂、整晚睡不著覺。後來做基因檢測,才發現自己的基因並不適合爬山。
更何況爬山還極其危險,尤其是高海拔雪山,隨時都會死亡。第一年開始爬山,他就曾因天氣惡劣,不得不掛在雪山的冰壁上睡了整晚,並且在保險繩被砸斷的情況下攀過幾十米長的冰雪覆蓋的懸崖。
所以,王石每次上山,感受到痛苦和危險時,都會覺得自己是個傻逼,並發誓下次再也不爬了。但每次下來後不久,又忍不住要去爬。
2003年5月,王石在中央電視臺的見證和全程拍攝下,攀登珠穆朗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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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石登珠峰前接受採訪/央視網,2003年5月14日
在8650米最驚險的鋁梯處,王石發現艱難程度遠超自己想像,他心裡極度後悔,心想,只要前面有一個人回頭,我也跟著回去。但是前面的人只是低頭趕路,所以王石也只好心一橫,咬著牙往上走。
快到登頂的時候,王石的氧氣用完了,總指揮要求他下撤。但是王石沒有聽從命令,而是繼續上行,最後終於成功登頂。
下撤時,王石感到一股暖流從腦後蔓延到前胸,渾身說不出的舒坦,他非常明顯地感覺,只要自己閉上眼睛,立馬就會進入一個非常甜美的極樂世界。
但是王石沒有聽從這個召喚,而是繼續掙扎著往前走。直到20分鐘後,這種甜美感覺消失,他又感覺到寒風刺骨,渾身發冷,才舒了一口氣。
下來後,隊醫告訴他,那種暖洋洋的感覺,就是瀕死體驗,俗稱「迴光返照」。
王石平安歸來,王江穗最高興。據王石說,「從來沒聽過太太那麼由衷地讚揚過自己」。
對於太太如此為自己感到驕傲和榮耀,王石也心情愉悅,他向前來採訪的記者周樺重複了4年前曾經說過的同樣的話:「我是個傳統的人,我從一而終。」(王石:中產階級上珠峰,周樺,新周刊,2003年07月)
夫妻恩愛,真是叫人羨煞。用今天的網絡語言說,這叫「當眾撒狗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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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上珠峰,讓王石的名氣和聲望都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人們無不羨慕王石,既能創造商界的珠穆朗瑪峰,又能徵服自然界的珠穆朗瑪峰。
到2008年前後,萬科已經成為全國最受尊敬的公司之一,而王石也已經踏遍了世界七大洲最高的山峰,並且走過了南北兩個極點,他的聲望幾乎達到頂點。
但也正是這段時候,他突然陷入了人生空前的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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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石的2008,從備受爭議的「拐點論」開始。
在開年前半個月的某次會議上,記者問王石:「進入10月以來,珠三角住房交易量出現不同程度縮水……,樓市拐點是否出現了?」
王石回答:我認可你關於「拐點論」的說法。
這一言論造成了輿論和房市的激烈震蕩。媒體說王石認為房地產即將崩盤;業界說王石是叛徒,用陰謀論打壓房價,想趁機搞兼併。
王石白口莫辯。他走到哪裡,被問到哪裡,都離不開這個話題。在一次訪談中,主持人柴靜抓著這個話題不放,逼問了四五遍,王石几乎要對她發火。
但這還只是這一年王石厄運的頭盤小菜而已。很快,大餐就要上桌。
2008年5月12日,汶川地震震撼了整個中國,震區的慘狀刺痛了全國人民,人們紛紛慷慨解囊捐款,爭先恐後地獻出自己的愛心。
而年收入高達523億元的萬科,捐款只有200萬元,在一眾大公司的幾千萬、上億捐款中,顯得極其另類。
有網友質疑,萬科偌大一家公司,捐款200萬,是否合適?
王石在博客上回應說,中國災難頻發,捐款是常態,200萬是合適的,這也是董事會能緊急動用的最高限額。
王石並表示:「萬科對集團內部慈善的募捐活動中,有條提示:每次募捐,普通員工的捐款以10元為限。其意就是不要讓慈善成為負擔。」
在人們都對震區的悲慘感同身受、陷入舉國悲痛之下,這種沒有同理心,不講感情而講理性的言論,是如此不合時宜,如此扎眼扎心,以至於網上瞬間就掀起了軒然大波,每天幾十萬條帖子,把王石罵得體無完膚。
王石不僅獲得了「王十塊」的稱號,還被評論為「雖然你登上了珠穆朗瑪峰,但你的道德高度還沒有墳頭高。」
網上的影響很快蔓延到線下。
萬科股價暴跌,投資者對王石言論極其不滿;萬科內部那些捐了幾百塊、幾千塊的員工,被人誤以為只捐了十塊,而受盡了冷眼,因而感到十分委屈;王石的一些朋友要和他這個「冷血無情」的人劃清界限;市場上,網民揚言要罷買萬科的房子……
對王石而言,這是生命中最艱難的時刻。他感到無比意外,不知道大家會這樣罵他;又覺得萬分委屈,覺得自己並沒有說錯什麼;又覺得孤立無援,不明白這個曾經對自己充滿陽光的世界,為何一夜之間變得對自己如此唾棄……
他做好了隨時辭職的準備,甚至做好了走在街上被網民打死的準備。
好在,這些極端的事情並沒有發生。不久之後,王石兩次表示無條件道歉,並親赴汶川提供援助,萬科也再次捐出了億元資金,並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在震區做了很多實事,才逐漸把「捐款門」的負面影響,消去了一些。
而等到3年後,「郭美美事件」發生,紅十字會遭遇空前質疑,王石則又被捧為理性的智者、聰明的先知,被同一批網民,抬上了神壇。
11
2010年5月,王石第二次登上了珠峰。
這一次,他是從尼泊爾那邊的南坡登頂,比上次走北坡,要輕鬆和安全得多。
但是,下山的時候,他卻突然雙眼失明。當時的高度是8100米,如果沒有視力,根本就無法下山。而在這個高度,隊友保證自己的安全都已經要竭盡全力,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救他。
隊醫通過衛星電話指示,讓他原地4倍吸氧,強吸四小時,如果不能恢復視力,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好在4小時後拆開繃帶,王石發現眼睛能朦朧看到東西了,這才撿回一條命。
而就在王石雙目失明的幾乎同時,一位名叫Meme的女孩,在深圳街頭撿到一隻身患眼疾、幾近失明的小貓。Meme把小貓送到寵物醫院,治好了它的眼睛,並給它起名Monica,帶回了家。這隻貓現在仍然住在王石在深圳的家中。
Monica,正是當時指示王石如何處理失明的救命醫生的名字;而Meme,中文名叫田樸珺,是一位三線演員,時年29歲。
我們不知道冥冥中,同一時間差點失明的王石和差點失明的小貓,有沒有什麼關聯。但是知道了,王石和Meme一定有關聯。
2012年1月29日,Meme在微博上發了一則非常甜美、非常小女人的消息:終於吃到笨笨的紅燒肉了,太好吃了,一口氣吃了半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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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微博發布之時,由於博主用的是「哈瓦娜吶」這個小號,並未引起太多人注意。後來人們才知道,原來「哈瓦娜吶」是田樸珺,「笨笨」就是王石。
而沒過幾天,《婦女生活》刊登了一個對王石的專訪,上面介紹,王石經歷了「失明事件」、從珠峰安全下來後,給妻子王江穗打了一個電話,說:
&34;見《王石:婚姻如登山,腳踏實地最重要》,原載《婦女生活》2012年第2期)
Meme撿貓和王石給王江穗打電話、哈瓦娜吶發微博和王石在雜誌上向妻子表忠心的話語,這些時間點交織在一起,耐人尋味。
而想起王石曾經 「從一而終」的宣言,又不禁令人悵然。
不過,2013年王石的老嶽父王寧去世時,王石以女婿身份參加追悼會並送花圈,挽帶上寫道:「親愛的爸爸,您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12
王石煮紅燒肉,是在美國哈佛,那時他在那兒上學。
實際上,早在省外經委工作時,王石就想出國留學,他夢想中的大學是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當年去往深圳,還有一個心思,就是以此為跳板,為留學做準備。48歲辭去總經理職位之時,王石都還沒有放棄留學的念頭,但是因種種原因,一直沒有去成。
2010年,哈佛大學亞洲中心邀請王石到哈佛去做訪問學者,王石終於得以一圓留學夢。到一切手續辦妥,成行之時,已是2011年春,王石正好60歲。
雖然名義上是訪問學者,但王石明白,自己的主要目的是去學習,而不是講課。他選了很多本科課程,又報了英語培訓班,把日程排得滿滿當當。
作為文革期間停課鬧革命的工農兵大學生,年屆60,還到國外學習,這份追求、這份勇氣,不得不令人佩服。網民評論,「哈佛還開中文班?」「哈佛也有老年班?」
這些言論深深刺激了王石,他下定決心一定要證明自己。
然而,學習的痛苦,還是遠遠超出王石的預計。
課堂上,他什麼都聽不懂,不得不找一個翻譯幫自己做筆記;功課極其繁重,以至於王石經常要熬到凌晨4點才能做完。以前的艱苦就算再難,也只是隔三岔五,好歹還有個休息的時候,而他在哈佛,要這樣度過整整一年。
好在,就在王石到美國的第三個月,田樸珺也飛赴美國學習表演。雖然一個在波士頓,一個在紐約,但是三百多公裡的距離,豈能阻隔熱戀中的愛人呢。所以,每到周末,要麼小田去哈佛,要麼王老師去紐約電影學院,快樂得飛起。
有一回,王石的朋友秦朔到紐約,王田二人請他吃飯。秦朔趁小田上洗手間的機會,抱著王石的肩膀問:是不是很幸福?王石回答:當然。(見《我的朋友王石,以及善與大意的代價》,秦朔,原發公眾號秦朔朋友圈)
在哈佛熬過最難的時間後,王石的英文已經過關,每天高強度學習,也讓他有一種「很特別的、豁然開朗的全新感受」,感覺就像「給生鏽的機器加了潤滑油,激發了新的活力。」
一年的訪學結束後,王石覺得還沒學夠,又延期了一年。
哈佛的兩年經歷,讓王石學上了癮,後來,他又陸續到劍橋大學、牛津大學和希伯來大學繼續學習。
在劍橋時,王石迷上了賽艇,後來這成了王石的主要運動,連登山都放棄了。
13
自從2011年以來,王石出現在新聞上,主要是和留學、慈善或賽艇有關,到和田小姐的戀情曝光後,又成為娛樂版的常客。
直到2015年的萬寶大戰,王石上頭條的位置從娛樂版回歸到財經版,人們才想起,原來王石還有一個身份,是萬科的董事長。
這一年,萬科經歷了中國股市歷史上最大的一場併購攻防戰。
神秘大老闆姚振華控制的寶能系公司,突然大舉收購萬科的股票,超過華潤集團,成為萬科第一大股東;而後,華潤又通過增持,奪回大股東位置;寶能系又大力「買買買」,再次搶回來,華潤又再搶回去……如此這般,拉鋸N回。
王石明確表示,不歡迎寶能成為大股東。他在微博上轉發了一篇題為《萬科被野蠻入侵背後的真相,一場大規模洗錢的犯罪》的文章,雖然後來刪除,但是可以明顯看出他的立場。
後來,他解釋道:「對方的態度是劍拔弩張,對方的態度是惡意的」,所以才這麼激烈地反對。他說:「我們堅持的就是理想主義,我們捍衛就是萬科文化」。
大戰最終以「野蠻人」被擊退而收場,深圳地鐵成為萬科第一大股東,王石繼續擔任萬科董事長,萬科的理想主義和文化得以保全。
不過,一年以後,王石在朋友圈宣布,辭去萬科董事長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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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用王石曾說過的「萬科不再需要我就是成功」來定義的話,他屬於功成身退。
從1984年進入深圳現代科教儀器展銷中心,到2017年辭任萬科董事長職位,王石經歷了他人生最艱難,也最輝煌的33年。
他終於放下了最後的羈絆,在66歲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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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石已經69歲。按照中國傳統「過九不過十」的說法,他已經過了「七十大壽」,進入「古稀之年」。
目前,他創建並管理者一家名為「深潛」的俱樂部,主要搞賽艇運動;擔任華大基因和遠大科技兩家公司的聯席董事長,雖然用「董事長」的頭銜,但主要是顧問和導師的角色;掛著一些社會組織負責人的名頭,忙著到處拯救地球和人類;他還在希伯來大學研究著猶太和伊斯蘭文明……
此外,他還要每天練習划艇,拍攝植物,可能偶爾還要餵貓、做紅燒肉,估計忙得不亦樂乎。
作為一個退休老人,這樣的生活非常充實;而看王石的狀態,我們也完全看不出一點「古稀」的樣子。
縱觀他的過往69年,他活出了這一代中國人不曾有過的灑脫和自在。
家庭的背景和自己的努力,讓他可以不斷地選擇自己想走的路。
這一點,普通人學不來,唯有羨慕。
他在一些關鍵點上的取捨,又給我們很多啟發。
在部隊,他不顧母親的勸阻,選擇了復員,是因為不想被拘束;
復員時,他選擇了重體力活的工廠,是為了上大學;
當鐵路工人時,他費勁心思當了機關幹部,是為了追求更好的前程;
而很快,他又跑到深圳去奮鬥,是為了跳出自己格格不入的體制,以及改善生活,並為留學做準備;
到這裡為止,我們都容易理解,這也是大多數人都能做出的選擇,只不過是我們沒有被給與做這樣選擇的機會而已。
但是,股改時,王石放棄個人股份,選擇當職業經理人,已經超出大部分人的想像。這一選擇,讓王石成為同樣成功的創業者之中最窮的一個,中國富豪榜前一百名,他永遠進不去。
後來,他又放棄了公司權力,把大部分時間用於登山,這在中國創業者中,極為罕見。實際上,成名的人物中,他是唯一的一個。
而登山時,不斷把自己置身於備受折磨的高原反應,以及瀕臨死亡的險境,又是為了什麼呢?
在60歲時,重新開始學習,一學就是十年,到快70了還孜孜不倦,又是為了什麼呢?
如此重視名聲,卻又在暮年,拋棄結髮之妻,與一名和自己女兒差不多大的女孩在一起,為此背上了「忘恩負義」的罵名都在所不惜,又是為了什麼呢?
也許,沒有他那樣的經歷,我們就無法理解這些抉擇。
我們常說,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
但實際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掙扎,都有自己想擺脫的束縛。想要自由自在,從心而行,又有幾人能夠做到?
而王石,無疑已經做到了我們視野範圍內,率性而為的極限。
在2007年的一期波士堂節目中,王石說過這樣一段話:
「現在我們中國男人不容易……男人都唯唯諾諾,說話都思前慮後,事情明明是這樣想的要那樣說,明明是想這樣做又那樣做,非常委屈,實際上我是不想委屈自己,我覺得這個是很簡單的。」
「不想委屈自己」,可能答案就是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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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參考資料:
【1】我的改變:個人的現代化40年,王石,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9
【2】王石這個人,周樺,中信出版社,2006
【3】道路與夢想,王石,中信出版社,2014
【4】王石:婚姻如登山,腳踏實地最重要,婦女生活雜誌,2012年第2期
【5】我的朋友王石,以及善與大意的代價,秦朔,公眾號秦朔朋友圈
【6】王石:中產階級上珠峰,周樺,新周刊,2003年7月
【7】商道即人道·王石篇,波士堂,主持人曹啟泰,2007
【8】習慣就好,田樸珺,長江文藝出版社,2015
【9】王石對談許知遠,十三邀,主持人許知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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