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董子琪
編輯 | 黃月
2018年是諾貝爾文學獎擱淺的一年。
由於一系列性侵與內訌醜聞,瑞典文學院去年沒有頒發諾貝爾文學獎。2018年4月至5月,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以一系列報導梳理了瑞典文學院暫停頒發獎項的事件前後。5月4日,瑞典學院院士卡塔琳娜·佛洛斯登松(Katarina Frostenson)的丈夫、攝影師讓-克勞德·阿爾諾(Jean-Claude Arnault)遭到了一系列性騷擾和性虐待指控。面對排山倒海的質疑,阿爾諾發表聲明否認了所有指控;瑞典學院對這一風波的處理方式也引得院士連連辭職,其中包括文學院的第一位女院長達利烏斯(Sara Danius)。負責頒發諾貝爾文學獎的瑞典學院只剩下10名活躍院士。然而按照規定,選舉新院士需有12名院士參與投票。5月8日,瑞典學院宣布,2018年將暫停頒發諾貝爾文學獎。
這是該獎項自1943年以來首次缺席。歷史上諾貝爾文學獎缺席的情況非常罕見,自從1901年文學獎成立以來,瑞典文學院僅有七次——1914、1918、1935、1940至1943年——因戰爭原因沒有頒發諾獎。更嚴重的是,很可能2019年也不會有文學獎了。據諾貝爾基金會執行主席拉爾斯·海肯斯滕(Lars Heikensten)在《衛報》的5月報導中透露,除非醜聞纏身的瑞典學院能夠走出信任危機,否則,2019年諾貝爾文學獎也將暫停頒發。而在更早的時候,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主席派爾·威斯特拜瑞(Per Wästberg)表示,如果2018年不頒獎的話,2019年10月諾獎會頒發給兩位作家。
在諾獎空缺之際,100多位瑞典作家、演員、記者和其他文化界人士組成了「新學院」(New Academy),試圖成為諾獎的「替代獎」。10月12日,「新學院獎」(New Academy Prize)由法屬瓜德羅普作家瑪麗斯·孔戴(Maryse Condé)摘得。新學院在頒獎詞中寫到:「她(孔戴)是一位偉大的說故事的人,她的書寫超出了文學的疆域,她關於殖民和後殖民的寫作有著極其精準且令人無法抗拒的語言,她書寫了魔幻的、夢想和現實交織的生活。 」然而,新學院獎從權威性到影響力方面均無法與真正的諾貝爾文學獎相比,在頒獎之後,這一來自瑞典民間的機構迅速解散了,作家瑪麗斯·孔戴的作品也從未引入過中文版本。
再往前回顧一年,2017年10月,諾貝爾文學獎授予了日裔英國當代作家石黑一雄(Kazuo Ishiguro)。石黑一雄是當代最知名的英語作家之一,與奈保爾、拉什迪並稱「英國文壇移民三雄」,曾於1989年憑藉《長日留痕》獲得布克文學獎。諾貝爾文學獎的授獎詞稱:「石黑一雄憑藉情感豐沛的小說作品,在我們與世界連為一體的幻覺之下發掘深淵。」石黑一雄也由此成為了瑞典文學院「出事」之前最後一位捧得殊榮的作家。
目前看來,2019年的諾貝爾文學獎依然疑竇重重——我們現在甚至還不能確定,2019年的諾獎將會頒給兩個作家,還是再停滯一年。而即使諾獎順利頒發,文學獎也依然會面臨兩方面的問題:一方面,瑞典文學院深陷訴訟和醜聞泥潭,這會使得文學獎歷來推崇的「獨立性」和「非政治性」蒙上諷刺色彩;另一方面,對於作家來說,在這個特殊時期接受授獎確實需要冒險精神。雖然有種種的不確定因素,在新年伊始,我們仍然嘗試就以下幾項因素分析諾貝爾文學獎的可能走向。
大概不能了。從2017年的諾獎結果來看,曾經一度被視為諾獎風向標的賠率榜已經喪失了靈敏度。在當年最終獲獎結果宣布之前,賠率榜沒有絲毫的風吹草動——排在賠率榜前幾位的作家,與此前幾年的競猜順序一致,仍然是日本作家村上春樹、肯亞作家恩古吉·瓦·提昂戈、以色列作家阿摩司·奧茲和敘利亞作家阿多尼斯。直到石黑一雄的名字被瑞典文學院常務秘書念出時,人們才反應過來,在賠率榜上好像沒有見過他!眾多根據賠率榜做出的獎項預測文章也根本未曾注意到這位作家。
在2017年之前,賠率榜在諾獎宣布前最後幾小時內的變化都如同通了暗號一般,顯而易見地透露出當年獲獎者的秘密:在2016年諾獎宣布當天,鮑勃·迪倫從較後的位置上升至第6位,而在此前一周,賠率榜前列都沒有他的身影。2013年也是類似的情況。臨近諾獎公布時,愛麗絲·門羅突然變成了Ladbrokes公司賠率榜第2位,賠率為1/4,僅次於村上春樹。
賠率榜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時而靈驗、時而不靈驗的情況呢?在2018年爆發的阿爾諾事件中,我們或許可以找到一些線索。據界面天下報導,在眾多針對阿爾諾的指控中,除性騷擾之外,還有一項是「七次提前將諾貝爾文學獎的名單洩漏給了博彩公司」。這項指控與諾獎關係密切,不禁令人懷疑:難道近年來博彩公司成為獎項風向標,並非因為文學方面的高瞻遠矚,而是依靠某些人的「洩密」?而那些最後一天在賠率榜上突飛猛進的「候選者」最終得獎,也並不是因為巧合,而是因為有人走漏了風聲?這實在令人大跌眼鏡。畢竟此前有許多文章都分析認為,博彩公司之所以預測得準,是將行業評價、作家國籍、歷來獲獎者的信息等進行綜合評估,自行創造出了一個分析框架。如此說來,也許2017年正是個分水嶺——在這一年,這份名單沒有再次流出,賠率榜只是照例「因襲」了前一年的排名而已,到最後也缺乏必要的「信息」更新排名,反而讓一個從來沒有在賠率榜上出現的人奪得了獎項。
既然阿爾諾被指控「洩密」,瑞典文學院也陷入了醜聞漩渦,各大博彩公司的賠率榜可能未來幾年都不會重現當日神奇的預測能力了。至於賠率榜上的作家排名,既不能顯示他們在世界上的知名度如何,也不能證明他們的作品有多麼經典,只能當成歷史的成績單了,不具有參考價值。
界面文化在此前的預測文章中指出,國籍與語種在諾貝爾文學獎的考量中佔據著非常重要的位置。毫無疑問,英語是諾貝爾文學獎最為青睞的語言。從1901年至今,在包括2017年諾貝爾文學獎在內的114位得主中,有29位用英語寫作、14位用法語寫作、13位用德語寫作,還有西語作家11位,也就是說,用英、法、德、西語寫作的作家在文學獎得主中佔據絕對優勢,加起來佔據榜單的一半;而東亞世界的漢語和日語都僅各有一兩位得主,基本在榜單的最末端;更多的語言——比如土耳其語、意第緒語等——只有一位獲獎者。
國籍與語種,影響的並非只是寫作地點、素材與出版語言而已,從瑞典文學院多年的授獎詞來看,還關係到寫作的傳統以及對於文學經典的接續——雖然傳統與經典在理論上屬於全世界,但被視為傳統與經典的作品畢竟有著明顯的國籍與語種的傾向——在授獎詞中,歐美世界的經典文學傳統是明顯大過世界其他國家和地區的。例如,2017年的諾獎得主、日裔作家石黑一雄,在瑞典文學院的授獎詞中被稱為是歐美經典作家簡·奧斯丁、弗蘭茲·卡夫卡和馬塞爾·普魯斯特的「混合體」;2016年大爆冷門的鮑勃·迪倫,被稱讚為「在美式歌謠的傳統下,創造了全新的詩意的表達」;2012年諾獎得主、中國作家莫言被讚美為「令人聯想起福克納和馬爾克斯作品的融合」。
無論是奧斯丁、福克納還是「美式歌謠傳統」,瑞典文學院認可的經典文學傳統總是以歐美作家為主導的,即使這位作家來自中國、寫的是山東某個鄉鎮,也可以將其順理成章地歸為「福克納」和「馬爾克斯」鄉土書寫的一派;至於書寫非虛構的阿列克謝耶維奇被加諸於身「復調書寫」的美名,也不禁令人想起前蘇聯學者巴赫金曾以此來分析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敘事風格。換言之,如果想要得到瑞典文學院的垂青,作家應該是屬於、或者必要時可以被吸納進入這樣的文脈之中的。而將獎項頒給接續傳統的作家,讓他/她成為傳統的一部分,這也是諾貝爾文學獎在一年年的頒獎中塑造經典、並同時進行「自我經典化」的手段。只是今年,傳承經典、重塑經典的行為也許會遭到質疑,畢竟崇高的經典與性侵、洩密等種種指控形成了鮮明反差,所謂正統根基也在此一劫中遭到撼動,到時瑞典文學院將如何再次像以前一樣重提歐美諸位文學先賢,再將他們與今人相提並論?這似乎是瑞典文學院自己出給自己的難題。
大膽猜想,2019年的諾獎也許會頒給一個看起來不那麼「正統」的作家。以非正統體裁、跨媒體方式進行寫作的作者——比如圖像小說、類型文學作家——都有可能獲獎。之所以這樣預測,不僅是因為此前的文學獎就已經透露出拓寬文學疆域的趨勢——將獎項分別授予了寫非虛構作品甚至搖滾歌曲的作者,也是因為這些群體的作家更需要來自瑞典文學院的榮譽,也更有可能在這樣特殊的時刻仍然不拒絕授獎。——從奇幻科幻作家尼爾·蓋曼對於新學院獎提名相當興奮的反應中,我們也可以看出,類型小說作家是多麼需要獎項的肯定。
需要補充的是,在國別、語種之外,影響獎項授予的還有性別因素,新學院獎最終將獎項授予一位女作家並非巧合。性別因素,在這場因為性醜聞而暫停的文學獎紛爭中,確實發揮了作用。在新學院獎評委宣布的4人短名單裡,男女比例為1:1,明顯是在矯正諾貝爾文學獎長期以來的男女失衡。但那畢竟是新學院獎,而不是諾貝爾文學獎。試想如果2019年瑞典文學院將諾獎授予女作家,很有可能會以「被拒絕」告終,所以獲獎者大概率還是以男性為主。
在2019年的諾獎預測中,界面文化將接續2018年的預測方式,將一些作家排除出希望的名單,也提出幾位有可能得獎的作家。令人遺憾的是,就在剛剛過去的2018年,歷來獲獎呼聲很高的美國作家菲利普·羅斯和以色列作家阿摩司·奧茲相繼去世,2019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又少了兩位有力競爭者。
阿多尼斯(敘利亞) 、村上春樹(日本) 、恩古吉·提安哥(肯亞)、伊斯梅爾·卡達萊(阿爾巴尼亞)
村上春樹「陪跑」的時間真的太久了,在賠率榜上排名持久且靠前,可能是出於全球粉絲效應,但2017年石黑一雄這位日裔作家的獲獎基本上澆滅了村上的希望。恩古吉·提安哥雖屬於肯亞作家並用家鄉語寫作,但旅居美國多年,已被列入「美國陣營」;而美國陣營已經在2016年獲獎了,2019年再獲獎的可能性不大。敘利亞詩人阿多尼斯佔據國籍優勢,但從文體上來說,既然2016年已經頒給一位詩人了,2019年我們不看好詩人會繼續獲獎。排除阿爾巴尼亞作家卡達萊也是同理。
北島(中國)、閻連科 (中國)、喬伊斯·歐茨 (美國)、唐·德裡羅 (美國)
中國作家北島和閻連科近年來在國際上聲譽有所提升,但是莫言2012年才獲得諾獎,2017年文學獎又頒給了日裔的石黑一雄,所以再頒發給中國作家的可能性極低。至於「美國隊」裡的這幾位作家,也屬於國際聲望很高但「生不逢時」,也可排除。
在界面文化2018年的預測中,我們曾提名了作家奧爾加·託卡爾丘克(波蘭)、麥可·翁達傑(加拿大)和揚·馬特爾(加拿大)。巧合的是,雖然2018年諾獎缺席,但前兩位作者分別獲得了這一年度的金布克獎和布克國際文學獎。——今年就不繼續看好奧爾加和翁達傑了,但仍然繼續提名揚·馬特爾。
來自加拿大的揚·馬特爾(Yann Martel,1963-)是否可以進入「候選者」行列?他是《少年Pi的奇幻漂流》的原作者,這本書曾在2002年獲得布克獎,2013年改編電影收穫奧斯卡最佳導演、最佳視覺等四項獎項。揚·馬特爾的創作也受到了卡夫卡、康拉德、託馬斯·哈代等經典作家的影響。2017年,未讀譯介出版了揚·馬特爾小說《葡萄牙的高山》的中文版。早在2005年,譯林出版社曾出版過他的《少年Pi的奇幻漂流》。
巴西作家保羅·柯艾略(Paulo Coelho,1947-)或許也有機會獲得諾獎垂青。柯艾略是《牧羊少年奇幻之旅》《維羅妮卡決定去死》的作者,全球圖書銷量破億,作品富有奇幻、魔幻色彩,柯艾略也號稱是史上最暢銷的葡萄語作家,曾在2007年獲得國際安徒生大獎。作為拉美文學作家,他可以輕鬆地與馬爾克斯這樣的經典作家聯繫上;而作為環球暢銷的作家,來自正統文學獎的認可對他來說也非常重要。《牧羊少年奇幻之旅》和《維羅妮卡決定去死》中文版均有上海譯文出版社和新經典文化等多個版本。
匈牙利作家拉斯洛·卡撒茲納霍凱(Laszlo Krasznahorkai,1954-)曾在2015年憑藉《撒旦探戈》獲得布克國際文學獎,這一獎項在某種程度上向來可被視作諾貝爾文學獎的一個風向標,他的作品以反烏託邦題材著稱。同時他也是一位電影編劇,他與匈牙利導演貝拉·塔爾合作的電影《撒旦探戈》已經成為經典作品。更重要的是,他以卡夫卡為文學偶像,在經典文學的脈絡裡有所依附。他的《撒旦探戈》在2017年由譯林出版社引入中文版。
2019年的諾貝爾文學獎此刻仍撲朔迷離,也註定充滿爭議,讓我們一起拭目以待吧。
……………………
| ᐕ)⁾⁾ 更多精彩內容與互動分享,請關注微信公眾號「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和界面文化新浪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