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建自古偏安東南一隅,三面環山,一面向海,說的好聽叫擁山抱海,說不好是四面隔絕。
有一句話最能體現胡建人的情懷,那是「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有一首歌最能體現胡建人的鬥志,那是《愛拼才會贏》。
但最能代表福建人的卻不是說這句話的福州人,也不是唱這首歌的閩南人,而是夾在兩者之間的莆田人。
對於這個說法,估計本省人不服氣,因為莆田一直被當成胡建人的異類,有時還是嘲笑調侃的對象,甚至連自家的仙遊人也經常特意申明「我是大仙遊的,不是莆田人」。但事實卻是,你並不待見的莆田人,從精神層面、道路設定、成就和前景上,都更有資格代表大胡建。
其實,你不看好並不是因為他們不好,而是你太不了解莆田這片土地上的人與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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莆田人的精神動力源泉
中原人向福建移民的過程,多半帶著無奈和蒼涼,仿如高曉松在《越過山丘》裡所寫的:
就讓我隨你去,讓我隨你去
逆著背影婆娑的人流,
向著那座荒蕪的山丘,
揮揮衣袖。
他們或是由於官場謫貶,或是因為戰亂流離,逆著人流,帶著中原地區發達的農耕技術,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越過了一座又一座的山丘,落到了大胡建的南北。
一些幸運的人到了降雨充沛、土地肥沃的閩北或相對平坦、交通便利的閩南;而另外一些不是那麼幸運的人,卻落腳到了以鹽鹼地和山丘地著稱的莆田。
在漫長的農耕社會裡,莆田人一直被鹽鹼地折磨著,因為他們沒有找到合適的糧食種植體系。明代末期甘薯傳入以前,他們只能以打漁為生;明代開始,卻又陷入了海禁的泥沼。
古代的莆田就這樣悲劇地存在著,有心無處用,有勁無處使。但這也造就了莆田人善於思考的習慣和節儉勤勞的傳統,這是莆田人精神動力的一個基本來源。
莆田人精神動力的另一個來源是他們的語言。
莆仙話發音古怪,從舌頭兩邊擠出的氣流聲,猶如老蛇吐信,但它卻是中國漢民族最古老的方言,坐擁中原古漢語和古百越族的底層語言遺存。加之唐宋以來,一些阿拉伯、波斯和猶太商人在此聚居,又形成更加有力的「雜交優勢」,進一步增大了莆田與福建其他地方的疏離感。對於非莆仙人來說,莆田話不僅難學,而且還特別難懂。
福建從南到北的鄙視鏈,讓閩南人看不起莆田人;而福州的自古繁華,又讓福州人輕視莆田的存在。但這並不是壞事,反而更好的存留了莆田的一些優秀傳統,增進了莆田人之間的抱團意識。
在一群人裡,你可以很輕鬆地挑出哪兩個是莆田人,不是因為他們的口音,而是他們兩個在一群人中無所顧忌地用土話交流的姿勢。
這種與語言關係重大的抱團,是相互之間合作的前提,也是他們外出同心協力又保護商業秘密的基礎,更是莆田人精神動力的重要組成部分。
當然,面朝大海,信奉媽祖,濃鬱的海洋文化所造就的膽大心細的特質,也是莆田人精神動力的源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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莆田人的道路設定
讀書做官自古就是中國人的第一選擇,莆田也莫能例外。這是他們眼中的正道,而且也一直做的十分出色。有人也將這條正道叫做「白道」。
有記載稱,自唐以來1200多年間,莆田共誕出2345名進士,12名狀元,14名宰相,有98人在「二十四史」中立傳,有99部興化人的著作被收入《四庫全書》。
他們之中的傑出代表,在中國歷史上都大名鼎鼎。蔡襄號稱北宋書法四大家之一,但說書法,內行人都知道,蔡襄不如蔡京,而蔡京又不如蔡卞,只是蔡襄還是洛陽橋的設計者、武夷茶系的鼻祖。南宋的鄭樵創建了中國通史體系,詞人劉克莊是宋末文壇領袖。
及至近當代,讀書做官的白道還依然是莆田人最崇尚的道路設定,新中國成立以來,莆田出了13名中科院和中國工程院院士,陳章良、陽章武、陳章漢、朱以撒等一批文化名人,陳至立、陳希、陳光毅等一批領導幹部。
難能可貴的是,莆田自古文武兼修,文體並重。古代出過多位武狀元,當代出過劉玉棟、張國政等一批優秀的田徑、籃球、舉重運動員。
我大學的一個莆田同學,自小修習南拳,造詣頗深,屢獲各類比賽大獎,而他只是莆田眾多習武者中的一員。
相對於正道就是偏道,或有人所稱的「黑道」了。
在遙遠的古代,土地難以耕種,讀書無門,人們最佳的解決方案就是背井離鄉,繼續越過山丘,去尋找更好的生活。
歷史記載許多莆田人遷到了泉州、漳州,以及更遠的潮汕甚至海南島。鄭和下西洋後,向遙遠的南洋出徵成為了這場冒險移遷的主旋律。官方數據,目前莆田市共有海外僑民150萬人,分布於84個國家地區,而莆田本市現有的居民也就300多萬人。
現在,莆田還繼續向全國、全世界各地遷徙,但現在的遷移已然不是古代討生活的模式,而是一種結合資金、技術一起的行業輸出,也就是許多眼裡莆田系的興起和茁壯成長。
在這條偏道上,他們基於對財富的熱切渴望,放棄了悠遠芬芳的讀書傳統,攜家帶口,奔赴全國的每一個角落,經營他們認為能賺錢的一切行業。
經過整整一代人的拼博和積澱,他們開創了舉世矚目的民營醫院、木材、黃金珠寶、加油站、寺院等產業,完全顛覆了人們對這些行業的認知,也顛覆了人們對莆田人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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莆田人的輝煌成就
2016年魏則西事件後,人們突然發現中國民營醫院多達15000多家,數量上超過了公立醫院,而這其中居然有80%控制在莆田東莊鎮詹、陳、林三個家族手中。
據估計,莆田常年在外開醫院及相關行業的有近10萬人,經營著1萬家以上的醫院,年收益在100億元以上。
而這麼龐大的產業,居然產生於三、四十的前走街竄巷專治皮膚病、性病的江湖遊醫。
三大家族之一的一個領頭人說,莆田人做醫療,他叔叔他們是最老的一代。他們最早就是跑江湖賣藝,賣跌打損傷膏藥。晚上到村裡,點一個電燈,變魔術、打拳、耍猴子,引全村的人都來看,然後賣膏藥。
這讓許多人難以想像。
相比之下,忠門鎮人的木材生意似乎要來的踏實一些,因為他們原來是常年外出做蒸籠的。在做蒸籠與毛竹、木材打交道的過程中,他們找到毛竹和木材的貨源,然後把它們供給建築工地,開始販賣竹膠板和木頭。
據《創業邦》報導,過去的二十多年裡,從東北興安嶺到中國西南的林區,再到俄羅斯、東南亞、非洲和北美,他們把木材源源不斷地輸送到全國各地。
據統計,莆田常年在外做木材生意的人近20萬,經營著8萬多家企業,控制了國內90%的木材貿易。
相比木材交易,莆田北高的黃金珠寶生意,似乎更多一些歷史積澱。
1902年,15歲的北高人張阿罕隻身奔赴香港討教金鑲玉的手藝,這成為北高人進軍黃金行業的開始。1908年,張阿罕學成歸來,不久前往上海開店。金鑲玉技術,加上北高自明朝就有的金銀首飾加工傳統,為日後打金業崛起埋下伏筆,但1949年後他們荒廢了。
直到改革開放,北高人才重拾黃金加工手藝開始闖蕩天下,他們曾經四處碰壁,甚至住過火車站,也住過大橋下,吃盡了生活的苦,但他們終於找到了一份高風險也高回報的工作:替人打金。
在加工的過程中,他們打擦邊球,開始黃金交易,賺到了更多的錢。
莆田作家鄭國賢在《男兒腳下有黃金》一書中講述了莆田婦女們改造絲襪,幫夫兄「拖金」的故事,她們穿著改造過的絲襪去金礦買黃金,去程纏鈔票,歸程纏黃金。因為當時黃金並不允許自由交易。
目前全國從事黃金珠寶行業的莆田人有15萬,控制了全國珠寶門店的三分之一,全國十大品牌加盟體系中有70%控制在莆田人手中,年產值達4000億元。
莆田人的行業遠不止這些,知名的還有運動鞋製作、民營加油站、美容美髮用品生產、寺廟承包、海內外電商,90後還有一幫人做起了微公號。
這些產業多分布於全國各地,當地官方很難準確統計,加上莆田人財不外露的傳統,所以,莆田人到底多有錢,目前還是一個迷。
4
莆田人的未來抉擇
2016年的魏則西事件把莆田系推向了聚光燈之下,包括木材、黃金珠寶之內各個行業的莆田人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道德審判,各種不規範,各種不合法,甚至連早期木材商故意改短皮尺短斤少兩、金器加工中糊弄老阿姨金牙的事情也被挖掘暴光。
在原始資本積累的階段,如果太規範,估計是很難長大的,所以,不管是一口一個小目標的房地產商,還是曾經出現假貨的電商,都逃不開不規範和違法,似乎誰也沒有資格站在道德的高地上去審判其他人。
然而,行業做大以後,情況就不一樣了。
魏則西事件的出現,對於莆田人所有的行業,都是一個警鐘。
這正如人,多數時候生病並非一個壞事,因為這是身體在提醒你要注意做好必要的修復了。
所以,就如從做遊醫到開醫院,從做蒸籠到販木材、從打金到交易黃金的升級一樣,莆田人又面臨著一次新的抉擇。
升級就如過一道坎,總是痛苦的,但過去之後,又是一個豔陽天。
不管怎麼樣,富起來之後的莆田人,將不用再受世代貧窮的折磨了,但骨子裡,莆田人在乎的並不是錢,而是知識和權力。
這種願望說到底,是走正道與偏道,或說白道與黑道的抉擇。但眼前,多數有錢的莆田人還是要失望的,因為他們尚難如願。
這將促使他們繼續前行,紛紛把子女送到最好學校,甚至負笈海外,希冀從靈魂上徹底告別那曾經揮之不去的貧困。
相信不用多久,在偏道取得成功的莆田人,也必會在正道上大有成就。
結語
我的一個親戚在莆田創業,他選擇跟莆田人做電商,他告訴我說,莆田人膽子脦大,心也脦大,很難跟得上。
就是這樣膽子脦大的一群人,沒有國家政策的扶持,沒有歷史前期的積累,也沒有自然條件的眷顧,卻在不懂多少醫術的前提下開出了最多的醫院,沒有森林資源的情況下做出了最大的木材生意,沒有黃金生產的條件下交易了最多的黃金,不能不讓人嘆服。
莆田是一個草根創業者的天堂。
除了莆田人,誰還有底氣說自己可以代表愛拼敢贏的福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