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10月20日,輾轉前往英國留學的鐘南山,在貝爾加湖畔繞行的火車上度過了自己43歲的生日。車窗外是大森林,大雪已經紛紛揚揚落下,鍾南山看得著迷,他想:「未來會有什麼東西等著我?」
41年後,等著他的,是一場事關全人類健康福祉的硬仗。
11月21日,上海廣播電視臺紀錄片中心深度訪談欄目《可凡傾聽》播出了《大醫精誠——鍾南山院士專訪》,鍾院士和曹可凡一起完成了一次對自己人生的回望。節目播出後引發轟動,「鍾南山談疫情期間最大壓力」迅速衝上熱搜榜。「我們沒有太多談疫情,而是選擇了人生中的幾個橫斷面,從他的成長中,找出之所以成為共和國英雄的『因』。」曹可凡說。下一期還將播出李蘭娟院士專訪。
鍾南山:醫者的大愛來自家庭
今年年初新冠疫情暴發以來,「鍾南山怎麼說」成為許多人關注的焦點。從17年前「非典」肆虐時那一句擲地有聲的「把最危重的病人都送到我這裡來」,到今年1月那張感動無數國人的高鐵餐車照片,從醫半個多世紀的鐘南山,用實際行動詮釋了大醫精誠。而李蘭娟院士那張被口罩勒出深深印痕的臉龐,也向公眾詮釋了什麼是醫者最美的容顏。《可凡傾聽》沒有多談疫情研判,家風傳承、家庭教育,成了節目追溯鍾南山或李蘭娟「動因」時的話題。
「父母給我最大的教育可以概括為一句話——當老實人、做老實事。」1936年,鍾南山出生於南京一個醫學世家,父親鍾世藩是著名兒科專家,母親廖月琴是廣東省腫瘤醫院創始人之一。童年時代,鍾南山隨父母在戰火硝煙中顛沛流離,抗戰勝利後全家定居廣州。
作為兒科專家,父親鍾世藩在專注科研的同時,對病人一樣盡心盡力、實事求是。鍾南山至今記得,他在年輕時給一個腎病孩子看病,根據臨床症狀判定是腎結核。但父親的一句話卻給了他警醒,「他反問,你怎麼知道他是腎結核?這句話,我就懵了,因為什麼,我真的不知道。這一句話給我很大震動,讓我覺得幹什麼事、說什麼,都得有點依據。」
如果說治學嚴謹這點上,鍾南山受父親影響至深;那麼,他對人的同情心則自母親那裡學來。有一位同學考上了北大,沒有錢坐火車,鍾南山向母親求助。母親很為難,「你的車票錢都是我們想盡辦法湊的,怎麼可能呢?」但過了兩天,母親還是又給他籌了10元錢,讓他拿給同學。「那個時候到北京的火車票還不到20元,這個事情讓我印象深刻。」鍾南山說,自己工作幾十年,總是能團結大多數人,就是因為受到了母親的影響。
出身醫者世家的鐘南山如此,出身貧寒農戶家庭的李蘭娟院士也如此。當年,李蘭娟放棄28元固定工資的代課教師,在農村當收入只有幾元錢的「赤腳醫生」,完全是受到母親的影響——在李蘭娟看來,雖然母親鬥大的字不識一個,但她的人品卻為自己樹立了榜樣。
「她一直以來都是助人為樂的,幫助別人家都盡心盡力,自己苦一點也不計較。而且非常勤勞,非常淳樸。」因為父親去世得早,家裡所有的事情都要靠母親。後來李蘭娟全身心投入到事業中,也有母親一路的照顧。
李蘭娟:放棄代課教師選擇做「赤腳醫生」
在節目中,鍾南山回憶起當年英倫留學的故事。初見導師時,導師一直背對著他煮咖啡,「面對背」的第一次見面,讓他知道,1979年的中國醫學留學生在國際上有多不被看重。
「他說你們中國的畢業生,醫學院(學歷)在國外是不被承認的,他不把你當回事。」初到英國的鐘南山面臨語言障礙,有時候跟講師溝通問題都聽不懂,在被安排到愛丁堡大學醫學院深造後,導師的冷淡態度一度讓他大為受傷。
為了克服語言問題,鍾南山連往家裡寄信都是寫英文,早年留學英國的父親會用紅筆糾正他的語法,就這樣一點點進步。面對導師們的冷落,他想得最多的是祖國。「我經常想,國家把你送出來很不容易,所以一定要想辦法做點東西,讓他們覺得中國人還是能幹點事的。」
為了進行「一氧化碳對血液氧氣運輸的影響」課題,鍾南山以自身為實驗對象,冒險吸入超劑量一氧化碳,最終得出了令人信服的結論,其成果在全英醫學研究會上發表,引起國際學術界關注。一次次針對病人和課題提出的有效建議及研究,讓周圍同事開始重視起這個中國來的留學生。
1981年,鍾南山受邀赴倫敦聖·巴弗勒姆醫院進行合作研究。在全英麻醉學術研究會上,他以一篇論文大膽挑戰了牛津大學學術權威克爾教授,再次展示了一名中國學者的實力與魄力。父親聽聞此事後還特地回了他一封信,「他說你做得不錯,讓這些西方人懂得中國人不是一無是處的,人能爭口氣是最重要的。」
到兩年留學生涯結束時,鍾南山總共完成了七篇學術論文,在呼吸系統疾病研究領域取得了六項重要成果。愛丁堡皇家醫院向他伸出橄欖枝,但鍾南山毫不猶豫地謝絕邀約,踏上了回國的旅程。
李蘭娟同樣拼搏。她放棄代課教師選擇做赤腳醫生的行為,曾讓周圍的人都看不懂。「他們說你這個人有毛病的,我說我沒毛病,我是想學習,想學醫學知識。農村缺醫少藥,需要有人為大家的健康去提供服務。」她說。從最初的人工肝開拓者,到首次揭示感染微生態學理論,李蘭娟開創了中國醫學界感染學領域的許多「第一」,並成長為國內唯一的感染病學科女院士。而如今,她仍然在拼命。
找準共和國英雄的人生剖面
兩位院士,一位年逾古稀,一位已是耄耋,卻總是第一個衝上陣,直面公共衛生的一場場硬仗,他們也因此被譽為共和國的英雄。什麼是英雄?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答案,但公眾或許更期待了解英雄為什麼能成為英雄。
主持人曹可凡學醫出身,今年一直關注疫情的發展,《可凡傾聽》已經做了四檔疫情相關醫者的訪談。「疫情嚴重時,我們請了瑞金醫院的瞿介明教授以及感染科主任謝青教授,但他們純粹是以專家身份談疫情防控;後來做了張文宏教授,疫情和個人都談一些。」他說,到兩位院士的訪談,他想找到比較少切入的角度,純粹想聊他們的人生,「疫情他們談得很多了,我想了解他們醫者擔當、敢醫敢言背後,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那種風骨的『因』。」
在上海第二醫科大學(今交大醫學院)讀研究生時,曹可凡的導師是校長王一飛。而王一飛是鍾南山北京醫學院的校友,當年留學英國時的同一組留學生。「訪談前,我跟鍾院士已經接觸過幾次,一直沒好意思講這層淵源,但心理上,我對他特別有親近感。」曹可凡說,「加上他不苟言笑的樣子、說話的方式,跟我們父輩這代知識分子的風骨特別相像。他們的人生中,一定是有幾個片段,影響是比較重要的。」
曹可凡還談及了採訪兩位院士的幕後趣事。和院士的對外形象高度一致的是,儘管很熟悉了,但鍾南山對待訪談,一如對待醫學問題,「非常嚴謹,他要先看採訪提綱,了解採訪意圖」;而李蘭娟則非常隨意,「愛怎麼問就怎麼問,當然我們也聊得非常好」。
「鍾南山、李蘭娟,能成為全民偶像,跟大部分明星偶像是不一樣的——大部分明星的成功是偶發的現象,而像鍾南山,84歲的老人能成為所謂的『網紅』,絕非偶然。」曹可凡說。訪談中,他曾問鍾院士,「SARS期間你第一個認為這是病毒感染,而當時普遍認為是衣原體感染;新冠肺炎你又是第一位確認人傳人的專家,跟很多人的判斷是截然相反的,你會不會有壓力?會不會怕說錯了,影響自己的聲譽?」鍾南山的回答很簡單:「我有壓力,但我最大的壓力,不在於我個人的名譽,我的壓力是來自於病人的生命。因為你判斷錯了,是生是死的問題。」
這句引起曹可凡高度共鳴的回答,播出後也讓無數網友淚目,#鍾南山談疫情期間最大壓力#也迅速登上社交媒體熱搜榜。
曹可凡說,兩位院士的人生態度,是通過一個又一個細小的故事連綴而成的。「當這些故事不斷地被拋出,連綴之後就構成了人生長河。當看得出河流走向的時候,其實人生境界高低、事業寬窄,都很快能夠看出來。」
據悉,《可凡傾聽》推出《大醫精誠——鍾南山院士專訪》和《「赤腳」走出的國士——李蘭娟院士專訪》,先後於11月21日、28日晚19:10在上海電視臺紀實人文頻道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