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碧華從不避諱同性題材的書寫。1986年發表的《青蛇》白蛇青蛇的曖昧;
1989年的《霸王別姬》程蝶衣對段小樓角色錯置的愛;
1996《基情十三刀》是她看報對一對同性愛人情感糾紛的感慨;
1999年《逆插桃花》講桃花培植者宙言與男花精的愛情。
她為什麼對「基情」題材情有獨鍾,在創作實踐上反覆探索?
又或者,她的此類小說與一般的男女言情小說還有同性戀類型的情感小說有何分別?
她在小說《逆插桃花》這中形容這基情為逆插桃花,桃花象徵愛情風月,倒錯主流取向的激情不失為一種逆流。
通過閱讀李碧華「基情」小說,可以得知,她書寫男男戀情的方式,與她書寫男女言情的模式和格局一脈相承。她寫戀愛中的同性男子,一貫帶著她寫痴纏女性的特徵,程蝶衣即是一例。程蝶衣期待,正如《青蛇》中白蛇對許仙的期待的那樣,渴望知心人相伴,愛的永恆不墜。
蝶衣的一生幻夢,在心為志,發言為聲 :「說好的是一輩子,少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是一輩子!」。
這與致力於追蹤同性與異性情感特徵不同的同性作家白先勇的不同,他的《青春》《月夢》具有強烈同性小說特徵,即主人公為一個成熟男子和一位青年這樣的組合。
《青春》中的老畫家與青年模特,這符合柏拉圖《會飲篇》中演繹的年長男子扮演主動角色的「愛者」(lover)「與年輕男子「被愛者」(beloved)之間的一種關係。
具備同性身份的白先勇所傳達的愛情意識與柏拉圖是較為接近的,即年長的愛者被年少男子被愛者的美,尤其被他的靈魂的美所吸引,這種愛戀導致年長的愛者會在年少男子的靈魂內「生產」出智慧和德性,或者至少引領他走向德性。
而李碧華激情小說中傳達出的愛情觀念,顯然區別於此,她筆下的女子敢愛敢恨,在愛情中釋放個性。李碧華不寫完美的人,不勾勒理想的感情狀態,她冷酷地描摹男女沉溺在情慾中的種種姿態,難堪,妒忌,求而不得,患得患失。
莊子的寓言故事,善用擬人化的手法表情傳意,飛鳥遊魚皆為傳達哲理的主體,李碧華的寫作對象,無論是同性戀男人,女人,還是鬼怪精靈,也無一不寄託著她對世間男女的看法。
歷史再宏大,之如《誘僧》玄武門之變,大將軍石彥生遁入空門仍被誘惑;
傳說再浪漫,之如《青蛇》,修煉千年的白蛇仍心甘情願伺服於一個凡人。
她的小說更像一則愛情寓言,大膽的想像,荒誕的敘事,故事層層疊疊,主題重重複復,訓誡著世上的痴男怨女。
由此可見,李碧華筆下的「基情」小說,仍然為其具有特定審美的愛情意識所服務,她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運用同性視角傳達愛情觀念?
一是在她看來,男與女沒有差別。 「桃樹有雌雄,正如人分了男女。根據人類的或然率,你遇上雄的桃花精.同遇上雌的,機會是一半一半。在人世間,同你有緣的人,男女也是一半一半,這有什麼好奇怪的?真有分別嗎?」,這有什麼好奇怪的?真有分別嗎?」
故而他筆下陷入情愛被動狀態的男性一如她描寫《胭脂扣》妓女如花一般對愛情上下求索。
李碧華《明天正式做女人》中,男子變性為女人後與另一男子相戀過程中心態劇變,害怕別人會勾引對象,更怕被對象拋棄,他說道:「只怕見異思遷。只怕色衰愛弛。那麼多賤女人,總是向他放電,自動粘貼。萬一他不要我,我還有什麼指望?我已眾叛親離,無地立足。每次瞥到他俊朗的俏臉,一定內心掙扎一番。啊秋扇見捐,我會成為一柄秋後扇嗎?晚晚思潮起伏,不喝酒是睡不著的。」
男性的身份訴苦愛情中被動者的不幸,這與她筆下患得患失的女子形象發生了重合,在愛情中一律有心思細膩,焦慮不安的特徵。
那麼,李碧華的愛情意識有何特徵?她始終將女性刻畫為在愛情中被主導,不能自主,被動的角色。糾其原因, 80年代香港,隨著女性教育程度的提高和職業女性的增多,原有的「男主外,女主內」的家庭關係受到了衝擊。
性即政治,原有的社會秩序有了被顛覆的危險。 80年代香港,隨著女性教育程度的提高和職業女性的增多,原有的「男主外,女主內」的家庭關係受到了衝擊。性別即政治,原有的社會秩序有了被顛覆的危險。
女性地位的提升鼓動了他們的愛欲需求。然而,香港女性還保留著傳統的矜持,在社會觀念的束縛下,追逐愛情愛情的行為對她們來說遠遠比男性要艱難,不上不下的尷尬地位束縛了他們的話語權。
李碧華在《基情十三刀》中發問「為什么女人老被男人殺?」,列出了社會上種種男殺女的事件,接著她舉出了一對同性情侶的例子,其中一方刺了對方十三刀,但刀刀並不致命,可見儘管有感情糾葛,而另一方始終是「不忍的」。
由此可見,李碧華對她同時代的男性並無好話,斥責他們的冷血與薄情乃至殺人的殘忍。李碧華變性小說中的「男人」為「女人」,讀者穿梭於「男人」「女人」的雙重身份從而獲得同一的感情體驗。
同性愛「基情」的禁忌與女性求愛的困境重合,相同境遇交疊。 「基情」即男男之間的愛情,至於主流異性婚戀,正如李碧華形容的那樣,是逆插弟弟桃花,倒錯的情慾。李碧華的「基情」小說書寫與她一貫處理言情小說,花開兩朵,各表一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