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以往歲月地懷念,唏噓著歲月的無情
難忘煎餅那些事
散文
作者 /閆桂紅
煎餅是一種傳統食物,相傳是由三國時期的諸葛亮發明的,當時是為了行軍打仗攜帶方便。而山東煎餅的歷史由來已久,煎餅卷大蔥更是山東美食的代表。蒲松齡也曾著有《煎餅賦》:味松酥而爽口,香四散而遠飄。
煎餅的製作其實很簡單,製作成本也低,用五穀雜糧即可,糧食的質量差點也不要緊。我的家鄉在山東濰坊青州的西南山區,最常見的便是玉米面加豆面,磨成膠糊狀再用三條腿的鐵鏊攤製成薄薄的圓餅狀。保存時間長,且抗餓。所以在我的記憶裡,煎餅是農家人一日三餐的主食。
做煎餅的五穀雜糧需要先上碾子壓碎,然後用水泡透,再用磨子推磨成膠糊。一般推磨推碾這樣的事情大多是女人跟孩子做的,男人們要上地幹活。石磨粗重笨拙,如果小孩子的話就需要兩個一起來推。女人們則忙著支好鏊子預熱,收拾著要用的工具。
小時候最心煩幹的活路大約就是推磨了。冬天天不亮就從熱乎乎的被窩裡被叫起來,天氣炎熱時起床更早。睡眼惺忪地在磨道裡推著推著還會迷迷糊糊地做夢。這時候如果另一個推磨的猛一用力,就很容易讓迷糊的一方「抹棍」。抹棍就是把推磨的棍子一下滑落到磨好的煎餅糊上。這樣的惡作劇會讓人瞬間清醒。卻不會氣惱,反而會相視偷偷地發笑,只要不被大人發現就好。這個惡作劇也為枯燥的勞作間隙多了些許的樂趣。
在我記憶深處,好像攤煎餅這個活很是難學的。奶奶說,剛學攤煎餅時攤的煎餅要自己吃掉了才能學會。我以為這是訣竅。可是當我十六七歲學攤煎餅時,把自己攤的幾個又硬又厚半生不熟的煎餅塊皺著眉頭都吃進了肚裡也還是沒有學會。攤煎餅的姿勢是很累人的,需要矮矮地坐在地下的蒲團上,又要往鏊子底下添柴,又要掌握好火候,還要瞅準時機把煎餅糊在鏊子上攤勻攤開,再細細地刮攤,讓煎餅細膩筋道。當煎餅熟了時更要快速地用煎餅耙子把煎餅的邊緣粘起來,這樣才能順利地揭下來。理論是這樣的,可實際操作起來往往就變成了不是火小了煎餅冷幹了釘在鏊子上揭不下來,就是火大了煎餅變成了紅褐色的糊煎餅。糊了其實也不要緊,能揭下來就行。而事實卻是糊了的煎餅也緊緊地釘在鏊子上,得用鏟刀一塊一塊鏟下來。或者會把煎餅糊甩到鏊子的邊沿甚至地下,可算是狼狽至極。順利攤完一頓煎餅往往會累得腰都直不起來,腿也麻木不會走路了。即便是這樣,但是因為生活,又不得不三天兩頭地做,尤其像我們這樣人口多的大家庭。
推完煎餅糊,看大人攤煎餅時,有時候會撒嬌般地跟大人要熟了的煎餅糊吃。就是用耙子把煎餅糊推趕成一個長條狀,再用柴草棒穿起來。熱氣騰騰的煎餅糊雖然沒有作料,但是吃到嘴裡,那種散發著糧食清甜馥鬱的香氣,絕不亞於現在的羊肉串。其實現在想想也挺神奇的,一樣的食材,不一樣的做法和吃法,感覺咋就不一樣了呢?攤出的第一張煎餅是很受歡迎的,俗話叫頭鏊子煎餅。大概是因為剛開始時鏊子上有油,所以第一張煎餅特別香,儘管它並不好看。還有初冬的時候,把掛在牆上的葒柿摘幾個,央求著大人把柿子攤到煎餅上,做個柿子煎餅,蜜甜的柿子的糊香氣便融在了煎餅裡,又甜又香又脆,吃到嘴裡別提多爽了。這個時候的煎餅不是為了飽腹的食物了,而成了小孩子的零食了。現在想來,那便是童年最好吃的零食了吧,想想都要流口水。當然吃煎餅糊跟柿子煎餅要選擇適當的時機。比如大人時間充裕時她可能會滿足你,如果時間緊張或者正趕上柴火不好燒火候掌握不好時,就不要去自討沒趣了,弄不好還會挨一頓臭罵。
女孩子一般十幾歲就要學會攤煎餅的。但是我卻很幸運的,沒有被逼著學會攤煎餅。因為我有五個姑姑,有她們攤,有她們疼愛著我,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逃避了這項累人的活計。這也是我為之驕傲的事情之一 。可那時候的女孩子不會攤煎餅是會被恥笑的。北屋嬸子就經常取笑我:紅啊,你不會攤煎餅以後嫁了人怎麼過日子啊?我則嗤之以鼻大言不慚:到那時候就不用吃煎餅了,或者我們可以用錢買著吃。嬸子當時看我的神態是鄙夷不屑的。但是我這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話到現在卻不幸被言中了。不過,我仍然敬重那些會攤煎餅的長輩跟同齡人。比如,我奶奶,我娘,我的姑姑們。
奶奶攤起煎餅來不急不慢的,燒的鏊子很均勻,擦鏊子的油布總是被做成厚厚的四四方方的樣子,攤幾個煎餅才擦一下鏊子。雖然煎餅不是很薄,但是很耐人看,也好吃。奶奶說這是在老奶奶嚴厲地教導下學出來的手藝。剛開始攤的煎餅也是又厚又不成張半生不熟的,老奶奶就讓奶奶自己吃,直到學會為止。奶奶對我說的時候很平淡,我卻聽得鼻子發酸。
娘就不行了,攤起煎餅來總是火急火燎的,看她手忙腳亂的,用力舀起一大勺煎餅糊,然後急急地倒在鏊子上攤開刮勻。娘攤出來的煎餅厚厚的,也經常有糊的,但這並不妨礙它的味道,反而增添了一股糊香味。可就是有一點,娘總是把手上弄得油油的黑黑的,然後擤鼻涕時,兩個鼻窩裡就都是黑黑的了。雖然因此經常被大家取笑,可她仍是改不了這個習慣,到底依舊我行我素,絲毫沒有羞愧感。
五個姑姑都會攤煎餅,攤得各有千秋。但要說攤得最好的,要數二姑了。
二姑攤起煎餅來漫不經心的樣子。她悠悠地用勺子舀起一勺煎餅糊,勺子要是大的話還要把勺子歪一下,把煎餅糊倒回盆裡一點。再輕輕倒在鏊子上,慢慢地用耙子一下一下地攤開,刮勻。鏊子下的火徐徐冒著火苗也不會竄出鏊子以外的地方。就是用耙子粘煎餅也像不用力似得,但是煎餅就是那麼聽話,乖乖地就被揭了下來。而且齊邊齊沿,沒有糊糊的地方,一面是白色的,一面是黃燦燦的,讓人一看就會食慾大增,不餓也想吃。最後二姑再用油布輕輕地擦拭一下鏊子。如此反覆,相當有節奏感。看二姑攤煎餅更像是享受一種視覺大餐。剛剛攤好的煎餅帶著玉米大豆甜絲絲的香氣四溢開來,咬在嘴裡又酥又軟。一個煎餅好像還沒吃幾口就下了肚。不用就菜,甚至連鹹菜都不用,光吃幾個煎餅就飽了。而且特別抗餓,到了下一個飯點兒也不會有飢餓感。
二姑這手煎餅活還曾經解救過家裡的燃眉之急。二三十年前,家鄉廟子鎮上的全羊肉館正是興旺的時候。而吃羊肉喝羊肉湯就著煎餅也算廟子全羊的一大特色。那時候的煎餅都是純手工的,而且要求煎餅不僅好吃,還要薄脆有看相,所以一般人攤的煎餅達不到這個要求。當時家境困難的二姑知道了這個消息後,就偷偷攤了一些算作樣品吧,拿到飯店讓老闆看看能不能達標。結果自然是老闆們相中了二姑的煎餅,二姑就有了一段賣煎餅的經歷。剛開始是親自去幾個飯店送煎餅的,後來,飯店的老闆們就爭相跟二姑預定,甚至親自跑來二姑家買。因為二姑不識字不會算帳,所以剛開始時我偶爾就跟二姑一起去,幫她算算帳。一直記得二姑當時拘謹的樣子。她拘謹不是為了自己的顏面,她是覺得讓我沒面子。她愧疚地看著我說,紅啊,讓你幫我賣煎餅覺得丟人不?我這當姑的是不是太自私了?我大大咧咧地說咱又不偷不摸的,憑勞動掙錢丟啥人!有一次飯店老闆問姑姑,看你也不像一般下苦力的人,怎麼也要受這個累呢?二姑笑著反問他,那你看我像幹啥的?那人說,看你有老師的風度呢,像個老師。二姑坦坦蕩蕩地跟我相視而笑,我的心裡自然是滿滿的自豪感。
攤煎餅畢竟是個苦累活,時間久了對身體不好。後來,二姑家境好點了就不賣了。再後來他們家率先進了城。二姑夫有時候說起以前的苦日子時,總會提到這段往事。二姑則會雲淡風輕地一笑而過。手工煎餅也從三餐主食慢慢地變成了輔食,變成了稀罕物。現在有了很多攤煎餅的機器,比如電動的轉鏊子,比如方形煎餅的煎餅機,比如一次成型的全自動六個鏊子煎餅機,一個比一個先進,一個比一個節省時間跟體力,價格也很實惠。但機器煎餅跟手工煎餅無論從糧食的選材還是味道地感受都是根本無法比對的。更何況手工煎餅還比機器煎餅多了很多濃厚的感情做作料。
於是,如今進了城的二姑三姑儘管已是五六十歲的年齡了還是會經常回老家自己攤一些。煎餅的配料也越來越多樣化,小米,大米,麵粉,所有的糧食都可以用。甜煎餅酸煎餅也是隨心所欲。攤煎餅的鏊子窩也被改進成了爐灶,可以倆人合作,一人燒火一人攤,提高了工作效率,也略微減少了體力的消耗。雖然這樣,但是攤完一次煎餅還是會累得腰酸腿痛幾天都恢復不過來。她們自己還捨不得多吃,總是會當做禮物分給親朋好友吃。能吃到煎餅的人自然是滿心歡喜都誇好吃,誇得姑姑們燦爛的笑容裡滿滿得欣慰與自豪,比自己吃了都高興。而後又會勾起對以往歲月地懷念,唏噓著歲月的無情。
往日裡平平常的傳統手工煎餅,如今卻算得上是特色美食了。這不得不感嘆著世事的變遷。但是,在我看來,傳統的手工煎餅,不僅僅只是一種美食,它更像是是一種說不盡道不完的人文情懷,是一部巧工妙筆都難以描繪的天書傳奇……
作者簡介:閆桂紅,女,漢族。微信名:笑顏,74年生人。青州市廟子人。散有文章發表在當地報刊。人生格言:用心靈感悟人生,用文字記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