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老眼昏花了，甚至辨認不出自己身在何方，是北平？是莆田？是臺灣？還是我魂牽夢繞的海？
可我不在海裡，我平躺著，股肱可及處堅硬如花崗巖。我的鼻子已經被揍歪，但仍然能夠嗅出身邊的穢物。
我好像處在一個叫「監牢」的地方，一閉眼，卻總是想起那些在海上的日子。又鹹又腥的海風是世界上最好聞的味道，那是自由的味道。
我想，四百年後的史書會記載，中國的海軍因我而勃興，在大航海時代最後的一口鍋裡，他們分得了一杯羹，而杯子是我提供的。
我曾經是個海盜，和我的偶像甘寧一樣。嚴格說來，甘寧是個河盜，錦衣帆行於長江，而我的舞臺更大。長江雖長，但大海是無限的。
正沉浸在回憶裡的我，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腥。是海風吹了進來？還是獄吏大發善心，予我幾枚碩大的鮮貝？我睜開浮腫的眼睛，只看見一碗已經餿了的鯽魚湯，獄吏說，今天是你的57歲生日，吃點魚，然後把給你兒子的信寫了，認真點寫，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我看著滿是裂痕的土碗裡那渾濁的魚湯發呆，士可殺不可辱，我寧願穿胸罩，也不吃餿菜，我吃了一輩子的海鮮，這塘裡養的算什麼東西？我把碗扣在了獄吏的臉上，換來一頓劈頭蓋臉的毒打，沒事，我早已經習慣。
迷朧中，我又想起了那些海上的日子。那時候既不用戴胸罩，也不用吃餿菜，船上的夥食可好啦，胡椒醋鮮蝦、清蒸日本鱸魚、白灼梭子蟹、海蠣湯、燉蟶子。。。船上的廚師因為撒謊被剁掉了舌頭，但他憑藉肌肉記憶做出來的海鮮比御廚還棒，當然，御膳房那幫土錘哪見過海鮮，在我們福建人眼中，海參和乾貝可不算海鮮，東海隨便一個漁夫都能把御廚給羞死。
說起來，除了海軍，中國海鮮的勃興也是因為我。我國自古以來一直有著「一湖二河三溪四海五塘」的排序，可見湖河之產才是古人碗裡的MVP，例如大閘蟹、黃河鯉魚、河豚、鰣魚等。而今天人們趨之若鶩的海鮮，在大明只能排在第四，倒不是因為海鮮不好吃，一是因為彼時沒有冷藏設備，海鮮用驢車拉到內地，還沒走出福建就已經餿了；二是因為明朝的海禁政策嚴禁群眾出海，自然也無法成建制地捕撈海鮮。
在大明，能天天把海鮮當飯吃的，只有我們海盜啦。我們在東南沿海建立了龐大的私人武裝，對往來的各路船隻，不分國籍收取保護費，一時富可敵國，船艦逾千，在海上我才是皇帝。荷蘭人見了我們望風而逃，朝廷也拿我們沒法。我以一己之力打開了海禁，因為我，福建和廣東的群眾終於得以和海鮮重逢。後來朝廷老奸巨猾，轉而對我們招安，我接受了任命，成了「五虎遊擊將軍」。----上一個名字這麼拉風的官職是齊天大聖。
大概是最近腦袋遭受的重擊太多，對於那些年的榮光，我恍若隔世一般模糊，回憶裡只剩下吃。弟兄們在海上撈起七尺長的螃蟹，一人一隻蟹腳就足夠補充一天的蛋白質。哦，還有龍蝦，我們把整坨大蒜塞進龍蝦肚子，放火上烤熟。但我最為念念不忘的，是大石斑魚，捕撈個大肉肥的大石斑魚需去遠海，甚至冒險靠近琉球。起網後，我們會選出一條最大的石斑魚，通常有200斤重，去掉鱗和內臟，澆上白酒和醬油，放在一塊2米見方的鐵板上點燃，邊烤邊吃。肉嫩得可以直接用手撕，海盜是不怕燙的。弟兄們把白酒一半澆到火裡，一半倒進肚裡，酒酣耳熱，指天罵地。而那個十幾歲的少年嘴裡塞滿了魚肉，還總想去搶奪水手的酒瓶，被我一巴掌扇了回去。-那是我的大兒子，也是我今生最得意之作，和這支船隊一樣得意。
（圖為大石斑魚）
這樣的生活就像海皇波塞冬，我為什麼要接受招安、回到陸地去當那破官呢？我躺在茅草和穢物中，百思不得其解，而留給我悔恨和思考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在這樣循環往復的思緒中，不知過了多久，我又聞到熟悉的氣息，那是大海，哦不，餿魚湯的氣味。我睜開眼睛，看見獄卒將魚湯放在我腳下，然後打開我連在地環上的腳鐐。
我端起碗，獄卒嚇得捂住了臉，他已經被我潑過四五次了，現在臉上的燙傷還沒好，當然我也因此被他揍斷了三根肋骨。不過這次我沒有再潑他，而是默默將魚湯喝了下去，儘管這是一條魚塘裡的魚。
我現在不也在塘裡麼，和它挺配。
「起來吧，該上路了。」獄卒說。
我掙扎著起身，步履蹣跚地被人押上了囚車。一路上，北平城的百姓盯著我，不發一言，也沒人衝我扔雞蛋或者番茄。但我從他們眼裡看到了兩個字，漢奸。
我真的是漢奸嗎？我自己都說不清，讓後人評說去吧。我唯一後悔的是不應該為了那點功名離開家。什麼大明大清，哪比得上大海。
我被捆在午門的高臺上。監斬官問我有沒有什麼想說的，想對我兒子鄭成功說的。
我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麼。
「快點說，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我想了想，說：「石斑魚去鱗時可用啤酒瓶蓋，既快又安全。」
說完之後，我覺得整個人飛升了起來，我低頭一看，身子還在原地呢，看來飛起來的只有腦袋。我飛啊飛啊，紫禁城成了一個小點，我感覺地平線就在眼前，我看到了一片蔚藍。
I’m home, homies.
本文以鄭成功的父親鄭芝龍為主角，此人歷史評價不一，爭議極大，在此不做探討、不談國是，還是聊聊吃，做一道「海盜之魚」。
原本想搞一條200斤重的石斑魚，可惜我家烤箱塞不下。只能買一條小的，烤著吃，以聊表對其父子二人中國首席海盜生涯的敬意。
1、將魚鱗去除、開膛破肚，本應用啤酒瓶蓋去鱗以彰程序正義，可惜熱情的商家自作主張幫我把魚打理了，害得我家啤酒沒有用武之地。
2、將魚醃製好，放入冰箱。我只用了海鹽、烈性酒和辣椒麵，好的海鮮是無需重料的。醃製時間自是越長越好，當然不要醃上幾年，那樣都成魚乾了，沒法烤。醃好後放入烤盤，抹上橄欖油，在最下層墊上藕片，以免魚和烤盤粘連。
3、把魚放入烤箱，200度烤30分鐘。
4、在此期間準備配菜。你想加什麼都行，靈活點，做人要行雲流水，別老窮追不捨地問我加了啥。然後翻炒斷生。
5、等30分鐘到了後，將斷生後的素菜加入烤盤，繼續烤10分鐘。
6、然後就可以喜迎成品了，我管它叫海盜之魚。注意燙手，最好事先備好工業級隔熱手套，或者讓別人幫你端。當然，海盜是不怕燙的，因為他們的手是鐵鉤。
7、將用來醃魚的伏特加喝掉。
敬那些在海上的日子，homies.
－end－
ps：作者系網易新聞·網易號「各有態度」籤約作者。
拳王的故事
（ID:quanwangstory）
Awesome
*轉載請務必註明文章出處和微信號（quanwangstory）、添加原文連結。非法轉載一律舉報！
↓↓↓ 點擊閱讀原文，購買我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