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重看《喜宴》的時候,我驚訝地發現它的標籤居然有個「喜劇」。
如果真是,那或許是我看過最憋屈的喜劇。
為了應付跨洋催婚的父母,事業有成的高偉同在同性伴侶賽門的建議下,與房客顧葳葳假結婚。
賽門滿心以為這只是象徵性完成高偉同父母的要求。然而生在美國的他不知道,結婚對於中國人來說,並不只是牧師下的宣誓、市政廳的證書、槲寄生下的親吻。一頓父母要求下的喜宴、一次意外的懷孕,把三人拋進陌生的倫常秩序,並引發越來越多的麻煩。
在同性戀婚姻未合法化的地區,迫於長輩壓力結婚生子的男同性戀不在少數,而他們的妻子則成為了「同妻」。同床異夢,對於雙方都是一種漫長的折磨。
「這個主意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最後三人說道。
我也默默贊同著,為結婚生子而結婚生子,一開始就是個錯誤!因此我總忍不住埋怨顧葳葳,如果她在任何一個環節拒絕這場「錯誤」,是不是整個鬧劇就會打住:高偉同和賽門向父母坦白,父母也逐步接受他們。
他們不用像偷情似的半夜換床、也不用為葳葳意外懷孕冷戰。
我對顧葳葳如此沒由來的埋怨和高要求,直到某天看到《誰先愛上他的》裡的劉三蓮,才就此打住——我開始詫異,同為同妻,何以我對這個咋咋乎乎的惱人母親的同情會遠高於漂亮的藝術少女顧葳葳?
貳
賽門,高偉同,顧葳葳,《喜宴》。
高裕傑,宋正遠,劉三蓮,《誰先愛上他的》。
「小三」,同性戀,同妻,糾葛壓抑的三人,扭曲畸形的婚姻。
《喜宴》講述的是同性戀高偉同視角下一段錯誤婚姻的開端。
然而有趣的是,《誰先愛上他的》則反以同妻劉三蓮的視角,看向了這樣一段錯誤婚姻的末尾。
重新審視劉三蓮和顧葳葳,我發現了一次有趣的相遇。
同樣的是,她們都喜歡上一個迫於家庭壓力和她結婚的同性戀丈夫,並為此有了後代,雖然或前或後知道了丈夫的性向,但最終都選擇了妥協。
不同的是,在李安鏡頭下,重點放在了高偉同父母所代表的「禮教」施壓,顧葳葳知道整個計劃,雖然多有彆扭,但積極配合且主導了新婚之夜。
但在徐譽庭和呂蒔媛的劇本裡,同性戀丈夫面對父母催促的壓力則被一筆帶過,「錯誤」婚姻中一切都是他的主導,劉三蓮直到丈夫死後仍舊蒙在鼓裡。
三角關係中,知情和主導角色選擇的不同,雖然不乏藝術性與懸念感的考量,但最終截然不同的影片,或許與男女導演對於同一問題歸謬方向的不同。
李安男性視角下,同性戀迫於道德倫常、血脈傳承,父母的威壓就像令人喘不過氣的大山,迫使他們不得不找妻子走進婚姻及其背後龐雜的宗族體系——在他們看來,這是「血緣家族」。
而徐導女性視角下,女性無辜被捲入男性同家族的抗爭,自己只是組建家庭、繁衍後代、完成男性社會身份的工具,個人的價值實現與幸福穩定就此成為鏡花水月——在她們看來,這是「子宮家族」。
隨著男性視角去讀顧葳葳,多多少少帶上了「他者」的審視,而隨著女性視角去讀劉三蓮,則更多是對她荒誕一生的同情。
遇見劉三蓮,我終於學會像個女孩一樣去看顧葳葳,看她為了獲得一張美國綠卡最後付出的巨大代價,看她哽咽著吃完漢堡後選擇生子離婚闖蕩美國的勇氣。
叄
《喜宴》有太多可以說的,「中國人五千年的性壓抑」、父親形象與父權、新舊代際的碰撞、東西碰撞、欺騙與妥協……但很少有人去關注那個「多餘」的顧葳葳。
直到《誰先愛上他的》中她以時過境遷的劉三蓮再次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
電影作為視覺傳達的重要媒介,第七藝術,輸出著意義與思考,也輸出著一套套相關視覺維度的體系。
同妻形象在大眾心中的形成,由無數圖像構築,並且正如德勒茲所言,在主體中動態流動傳遞。而每一次對於同妻群體的描述,則是「褶皺」的一次摺疊展開,並從不同變形中釋放不同的文化觀念。
「同妻」兩個字變形成顧葳葳,變形成劉三蓮。
釋放出男性視角,釋放出女性視角。
當劉三蓮遇上顧葳葳,這一群婚姻中的受害者,從「他者」有了自己的聲音。
而至於為什麼《喜宴》和《誰先愛上他的》是喜劇,想來因為各位導演終究保留了溫情之下的妥協,劉三蓮和兒子繼續著平和的生活,顧葳葳繼續著飄搖的美國闖蕩,同性戀婚姻給她們留下的創傷就像一陣風一樣。
然而喜劇的內核是悲劇,為什麼會存在同妻的故事、形象、視角?
想到這裡,《喜宴》帶給我的壓抑感又湧上心頭,不由得大吼一聲:
「 這個主意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
完
籤約作者:
公介
白日做夢,熬夜寫稿。百燈曠照,千裡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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