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一晃,2005年我來到解放軍第二軍醫大學、上海東方肝膽醫院攻讀博士,師從吳孟超院士的大弟子楊甲梅教授,在三年攻讀博士期間,不僅沒躲過老鼠,還和大白鼠親密接觸、打了一年多的交道。那時候,「大白鼠」就是我們醫學博士最大的寵物,每個實驗階段的博士,心裡都住著一個「大白」,動物實驗過程的酸甜苦辣、和大白鼠之間的「愛恨情仇」,雖然已經過去十五年,仍然記憶猶新。
讀博士一年級的時候,被一位三年級的大師兄(我習慣喊他老周,二軍大楊廣順教授的學生)喊去幫忙做大鼠肝移植模型。老周以前在臨床學習階段,參加過十幾次人體肝移植手術過程,但對於大鼠肝移植的了解也僅限於去新華醫院觀摩過幾次同學演示的製作流程,加上閱讀了兩篇製作大鼠肝移植模型的相關文獻。當時我的相關基礎為零,連怎么正確「抓」老鼠都不會。
先聽他描述了一遍實驗過程,感覺實在太困難了。老周打氣說,人體肝移植手術都參加了好多例,老鼠肝移植還能比人肝移植難嗎?兄弟,我很看好你,我們一起努力一定會成功的。也許是越困難越會激起挑戰困難的決心,我們決定一起努力,一定要把模型做成功。後來經歷過才知道,大鼠肝移植過程根本並不比人肝移植容易。
(大鼠的肝移植模型介紹:供體大鼠麻醉後,剖腹後分別游離出肝臟的血管和膽管,切斷後保存在保存液裡,將受體大鼠麻醉後,切除移走肝臟,然後將供體的肝臟移植到受體大鼠原肝臟部位,並要求存活。)
實驗準備階段,周師兄購買了大白鼠,安排好動物手術室、麻藥、諸多顯微手術器械和特定的縫線等。我作為他邀請的助手,享受的卻是主刀大夫的「待遇」,術前啥也不用準備,來參加手術就行了。
第一次給「大白」的手術開始了,我帶著厚厚的手套,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這個又白又軟、毛乎乎的傢伙,「兔子急了會咬人」,大白被弄疼後齜牙咧嘴的樣子也著實嚇到了我,心裡直發毛。折騰了一番,我們笨手笨腳地用乙醚把大白鼠麻倒了,大鼠成了四仰八叉仰臥位,我們把它的四肢和門牙固定牢靠,腹部去毛消毒,打開腹腔。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大鼠的內臟,結構清晰,沒有人類那麼多肥厚的網膜和脂肪。
和人體肝移植手術操作不同,我們進行所有的分離和翻動內臟操作時,都需要用沾了鹽水的棉籤極其輕柔的操作,因為大鼠的肝臟太嫩了,金屬的器械一接觸就會造成明顯的損傷,更不用說操作了。那也是我第一次看見了大鼠纖細的膽總管和細如髮絲的肝動脈。
首先碰到的難題就是膽總管插管,膽總管內徑應該只有0.5mm左右,我們採用人體麻醉用硬膜外導管插入膽總管作為膽管內支撐管,給大鼠這麼細的膽管插管著實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而且插進去後還要用6-0的線結紮固定。我當時感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用現在一句流行的話「寶寶太難了」。幫著老周膽管插管著實辛苦,插了近個把小時都插不進去,越插越煩躁,結果手也抖了,眼也花了,膽管也給插斷或插破了,做不下去了,直接宣布失敗。後來隨著訓練次數的增多及熟練程度的提高,我們能在幾分鐘內插管成功,才發現膽管插管並非移植過程中最難的操作,這是後話。
供體大鼠肝臟切下來之前需要經門靜脈灌注,肝臟的灌洗也是需要精準控制,大鼠的肝葉游離度很大,不注意容易扭曲,否則灌注不均勻,肝內殘留血栓,術後也是無法生存的。冷缺血、熱缺血的時間都需要精準控 。
游離鼠肝動脈
經門靜脈鼠肝臟灌注
門靜脈和肝下下腔靜脈一般採取套袖法吻合,套管是我們自己製作的,下腔靜脈用的套管是用喝汽水的塑料管修剪的,而門靜脈套管更細,用的是注射器套管針的軟管。需要把大鼠的門靜脈和肝下下腔靜脈外翻像袖套樣翻在套管外側,然後6-0細線結紮牢靠,大鼠的門靜脈有多細,可想而知,把它外翻就是非常困難的事,剛開始也是兩人折騰半天也翻不上去,好容易翻過來,一不小心,又滑脫落了,只得重新再插,為了增加摩擦力減少滑脫,我們試著用刀片在套管外壁劃痕。將翻過來的靜脈壁結紮在塑料管壁上也是非常困難的事,都需要用顯微器械仔細操作,稍不留神就會前功盡棄。每每遇到不順利的時候,時常會想起小學課本的一篇文章「一定要爭氣「,介紹我國著名生物學家童第周刻苦訓練不怕失敗,完成剝掉青蛙卵外膜的實驗操作贏得了外國專家讚譽的故事。我們也鼓勵自己一定要成功。
鼠肝臟供體的保存
接下來開始更大的挑戰,進行受體大鼠的肝臟切除,步驟類似於供體的游離和切除,整體切除肝臟,阻斷門靜脈和沙丁式鉗阻斷肝上和靜脈夾夾閉肝下下腔靜脈,等待供體移植。
移植無疑是最關鍵的步驟,首先用5-0縫線吻合肝上下腔靜脈,因為價格和來源的問題,只能採用便宜的(5元一根)5-0帶針縫線。但價格便宜有時是不能保證質量的,經常因為稍牽拉或打折過度就會造成斷線,十分尷尬。最關鍵的是吻合技巧,需要經過大量的訓練才能逐漸掌握。我們首先通過訓練大鼠腹主動脈的切斷再吻合逐漸掌握動脈血管吻合的技巧,有時還用實驗失敗的死亡大鼠進行下腔靜脈的吻合訓練。
鼠肝上下腔靜脈縫線吻合
門靜脈和肝下下腔靜脈一般採用套袖法吻合,將受體的靜脈擴張拉開套在支撐供體血管的鞘外,並用細線結紮牢靠,門靜脈內徑約2mm,將其翻轉再套在血管鞘,對精細操作要求極高,不經過反覆的訓練,是很難成功的。
門靜脈和肝上下腔靜脈吻合結束,鬆開阻斷門靜脈血流的血管夾,門靜脈血流復通,整個肝臟逐漸由土黃色轉為紅色,這種成就感瞬間爆棚。由於大鼠肝臟分葉很明顯,難免因為供體肝臟扭轉或灌洗不充分造成灌注不佳或灌注不均勻,這是也只能用棉籤輕輕按摩肝臟,期望有所改善。當然最後還有肝下下腔靜脈的套扎吻合,這時候不能因為任何失誤導致前功盡棄,仍然要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憋著氣做好最後的關鍵步驟。吻合結束,檢查下肝臟顏色,一般可以看見膽管有膽汁流出,這時候可以相對輕鬆地進行膽管的插管吻合,不用擔心血管吻合時間導致缺血時間問題。
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失敗和挫折的打擊。不知不覺,距離第一次手術大約超過兩個月時間,記得那次手術是在一個周六下午,受體大鼠膽管吻合結束後,將腸管回納腹腔,關腹,撤走麻藥,解開固定四肢和門牙的橡皮筋,大鼠很快可以翻身,拖著後肢緩慢爬行,成功了!終於成功了!心中湧起的幸福和滿足感無以言表。
第一次大鼠模型做成功,當天晚上我和老周好好的喝了一頓,我是酒量極差的,前幾次一起吃飯,我都不喝酒,這次菜上桌後,我毫不推辭,主動開了一瓶啤酒,最後把自己喝醉了(一瓶已經遠超我的酒量了)。吃完飯,一路上兩人稱兄道弟,嘮叨個不停,雖然頭暈的厲害,還是強撐著來到實驗室查房,看望術後的「精靈鼠小弟」,只見它蜷縮在籠子裡,全身在不停的抖動,碰了它一下,它撐著起來,在籠子裡爬了起來。此時,突然想起一首詩「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百感交集,眼淚竟然流了出來。
給大鼠加了點食物和水,我們帶著極大的滿足各自搖搖晃晃回到宿舍,我連衣服都沒力氣脫,一頭倒在床上,裹著被子倒頭就睡。迷迷糊糊的,只記得一晚上滿腦子都是大鼠、滿腦子都是吻合插管過程。第二天一早趕去實驗室,發現精靈鼠小弟已經身體僵直,沒有溫度了。雖十分遺憾,但這第一例的短暫成功還是帶給了我們很大的信心,我們為了查明原因,給它做了屍體解剖,發現是腹腔內出血。「失敗是成功之母」,我們擼起袖子繼續重新開始,後面慢慢的隨著操作技術瓶頸的突破,我們成功的肝移植模型漸漸多起來。
肝移植建模過程是個複雜系統的過程,對每一個流程都需要精準把控,任何一個小的失誤和意外都會導致前功盡棄。操作精細程度要求非常高、手術流程複雜、不可控因素也非常多,實驗失敗的比例仍然非常高。但是,我們的收穫不僅是掌握了很多的手術技巧、建成了合格的模型,更重要的是收穫了信心,這也使我在以後的外科生涯中遇到任何困難都始終堅信,永遠不要放棄,堅持就是勝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