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子岡,抗戰時期「大公報」的名記者,1938年入黨的地下黨員,曾以《毛澤東先生到重慶》一文為人所稱道,1955年她接手創辦了她新聞生涯中的最後一本雜誌《旅行家》,這是上世紀50年代全國獨此一家的旅遊刊物。
本文作者是彭子岡女兒。
奔跑在「約稿」的道路中
1955年1月,隸屬團中央、中國青年出版社的「旅行家」雜誌創刊了,由彭子岡擔任主編,很快「旅行家」雜誌發展成為一個十三四人的小集體。
從1955年開始,名記者彭子岡的主要精力就是為編好《旅行家》雜誌策劃選題、約稿、組稿,力爭使刊物成為上級要求的「知識性、趣味性」的讀物。
她打開她的「社會關係網」,拿出當年當記者的看家本事——腿勤、筆勤地與青年編輯一道奔跑在「約稿」的道路中。我記憶中她除了用電話及自己跑去約稿,還用寫信的方式給文學家沈從文、郭沫若夫人於立群、北大教授向達、侯仁之、印度語專家金克木等人約稿,當時回信來稿紛紛而至。
在彭子岡當主編的若干年中,「旅行家」雜誌上既有國內專家張啟宗寫的「航行與河流」,向達的「三寶太監下西洋」,也有當時的青年作家從維熙的「京郊農業生產合作社」散記;既有紐西蘭作家、中國友人艾黎先生的「我的祖國紐西蘭」,吳歌的「仰光散記」,也有內容充實的國內遊記、攝影及從各國畫報上翻拍下來的美景和旖旎風光。
因為當時條件限制,一期旅行家的印數全國只有十萬餘份,彭子岡對此曾大為苦惱,她提過一些意見和建議,「反右」時曾因此多了一條罪狀。
因為認真,她在編輯工作中還設立了一些規矩,如「作者如果敷衍成文定要退稿」。為了刊物質量,她不惜跑腿多次去專家名流府上退稿道歉。
一次,她約來的郭沫若的「遊西安」一稿,其中引用了「秦中自古帝王都」的唐詩,友人發現郭老將詩作者的名字記差,彭子岡經認真核對,證明確實為郭老誤記,她毅然決定刪去詩作者的姓名。事後,郭老曾專門派秘書向編輯部致謝。
彭子岡還用實事求是的作風對待刊出的稿件。有一次,作家張恨水的「遊故宮」一文發表後,引起質疑。文學家、故宮博物院鑑定專家沈從文先生來信,列舉文中與史實不符合之處,彭子岡立即不顧情面,將沈函全文發表,以求事物的真實性,同時也對讀者負責。
母親子岡為了辦好刊物,讓廣大讀者眼界更開闊而絞盡腦汁。
上世紀50年代,在緬甸總理吳努訪華的一個外交場合,彭子岡竟拿出在「大公報」當記者採訪時的勇敢,看一個機會來了,徑直上前當面約稿,而吳努總理也果然一口答應。後來果真寫來了稿件,於是彭子岡高興得將它登在「旅行家」雜誌上。文章發表後,因無外匯支付稿酬,她又靈機一動特地選購了一套中國漆器茶具,送到緬甸駐中國大使館,請其代轉。
感情充沛地寫稿
當主編期間,母親自己也寫稿。她於1956年寫的「回到重慶」也是膾炙人口的一篇文章。文中對重慶解放前後的不同的感受寫得感情充沛。時代感在她的遊記中豁然顯露。
文章開頭是這樣寫的:「一千支筆也難描摹出我又回到重慶時的心情。是回家的心情嗎?不是,因為它並不是我的家鄉;是勾起了幸福的回憶嗎?不是,因為那七八年山城的生活並不愉快,毋寧說是有些悲慘。但是當飛機在重慶上空盤旋的時候,我已經收拾停當,只想當機門一打開,一腳就跨出去……」
「從平原上來的人誰都不會習慣它的坡坡坎坎,它的湫隘,它的夏日的苦熱,它的涕泗滿街,它的老鼠擋道!當然在那七八年間最最苦人的是反動蔣政權的迫害、惡性通貨膨脹以及敵機的侵擾……」
「我們進城的汽車走過山洞,走過小龍坎、化龍橋,一路上都在修路。熟悉的四川話又飄進耳朵……」
「到了上清寺的花園,我們恨不能立刻坐上那車頂淺黃、車身淺藍的無軌電車逛街去……」
「電氣開關車門,娃娃們睜大了眼睛在納悶。無軌電車剛上市不久,許多人還帶著欣賞的心情來坐它……」
「從前的川東師範,如今的勞動人民文化宮,從前的「渝舍」,如今的少年宮,它們毗連一片,又各有各的大門。川東師範從前不僅是偽教育部和其它機關,而且也是眾所周知的「愛國犯」的拘留地;川東師範的防空洞有著不同的涵義,進去的人不知下落,沒進去的人對它憎恨入骨……」
「我抓緊時間用半天功夫去參觀了曾家巖五十號和化龍橋紅巖村兩處革命紀念館。……當我從大街進入小巷,不再需要左顧右盼的時候,當我可以昂起頭來,公開地敲那兩扇黑漆大門的時候,我說不清自己胸膛裡充滿了什麼情感……」
「請回想一下當年的「悄悄回娘家」似的心情,再和今天我們祖國在勝利建設的近景遠景來對照,都會覺得歷史的腳步走得不算慢,只待我們馬上加鞭……」
「過去在這個城市生活了七年而沒有愛它,如今三天行旅卻很難再忘懷它。一直到飛機起飛,我還在獨自玩味這個奧妙的道理。」此文登在「旅行家」雜誌1956年第五期上。
就這樣,彭子岡在「旅行家」雜誌充滿激情地工作著。她在編輯部一視同仁,心直口快,鼓勵大家勤奮好學,只要努力就積極支持。她還促成了一對好學勤奮的青年編輯的婚姻。(小時我曾去參加婚禮。)
子岡還向上級領導推薦原「旅行雜誌」前主編來這裡工作,並把那些依仗身份或紅色資歷而不努力的人,在勸說無效後儘量將其調出——這些盡都成為1957年反右派鬥爭時的又一條罪狀。
因為「反右」運動及其它原因,「旅行家」雜誌於1959年5月停刊。後來母親也因重度腦血栓而身心疲憊,於1980年癱瘓在床,1988年1月離世,終年74歲。
她是多麼鍾愛「旅行家」雜誌!無論如何,短短的近三年編輯時光(因為運動實際工作時間為兩年半),是她從抗戰走來,面向新中國的人生歷程中濃墨重彩的一筆!徐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