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九月二號,在上海返回長春的航班上,和我鄰座的是一位上海老知青,曾經在吉林省延邊朝鮮族自治州境內插隊落戶生活了五年多,他這次是專程到長春探親的。旅途中,這位上海老知青給我講述了當年插隊落戶的親身經歷,講述了他們知青生活的點點滴滴。
這位老知青是六八屆高中畢業生,他姓李,叫李德成,祖輩都是上海人。一九六九年三月五日,李德成和二十三名上海知青一同來到了吉林邊陲的向陽溝大隊,他們是來這插隊落戶的。
當時的向陽溝大隊有三個生產小隊,每個生產小隊二百多人,朝鮮族和漢族人口的比例差不多一半一半,滿族回族人家也有,但很少。這二十四名上海知青來到向陽溝大隊後,大隊書記金正吉(朝鮮族)親自接待並舉行了簡單而熱情的歡迎儀式,然後把二十四名上海知青分派到了三個生產小隊,每個小隊八人。
李德成他們五名男生和三名女生被分在了第二生產小隊,因為二隊沒有適合知青們居住的房子,二隊隊長樸相春(朝鮮族)的嬸子樸大嬸就主動把八名上海知青都帶到了她家,讓三名女知青和她同睡一鋪火炕,五名男知青住她家的西廂房。
樸大嬸是烈屬,她的丈夫在抗美援朝戰場上光榮犧牲,當年樸大嬸才三十二歲,她的女兒十歲。一九六三年夏天,樸大嬸的女兒大學畢業後留在了長春,被分配在衛生局工作,一九六六年秋天和她的大學同學結婚,定居在了長春。樸大嬸享受烈士家屬待遇,女兒去了長春,她就一個人生活,和社員們一樣參加生產勞動,樸大嬸是隊裡唯一一名每天能掙八分工的女社員。樸大嬸雖然是朝鮮族,可她的漢語很好,說漢語的水平和漢族差不多。
被分在二隊的這八名上海知青,數李德成的年齡最大,他當時十九歲。還有一名叫劉桂茹的女生也是十九歲,她的生日沒有李德成大兩個月。另兩名女知青一名叫王雲一名叫張書靜,她倆都是十七歲。
知青們來到向陽溝的第一頓晚餐是樸大嬸親手做的,玉米碴子高粱米飯,裡面還有一點大米,有朝鮮族鹹菜和朝鮮族醬湯,雖沒有什麼菜,可知青們都說那是他們有生以來吃的最香的一頓飯。知青們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喝朝鮮族醬湯,雖然有的知青不習慣朝鮮族醬湯的那種味道,可知青們都說朝鮮族醬湯那種特有的醬湯味道他們終生難忘。
吃飯的時候,樸大嬸笑著說:「孩子們,你們從大老遠的上海來到東北,住到了我家,就說明咱們有緣份,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我就是你們的阿瑪尼(媽媽),你們不要想家,有什麼困難就跟阿瑪尼說,我幫你們解決。」聽了樸大嬸的話,知青們都流淚了。
當晚睡覺的時候,樸大嬸把男知青居住的火炕燒的可熱乎了,幫知青們把木箱子和其他行李都擺放好,幫著他們把火炕打掃乾淨,又拿抹布擦了一遍,還告訴知青們鍋裡有熱水,讓他們睡覺前都燙燙腳。回到自己屋裡,樸大嬸幫三名女知青鋪好被窩,讓她們都用熱水燙了燙腳,說能解乏,有助睡眠。
第三天吃過早飯,樸隊長套了隊裡的牛車,拉著知青們去了公社,在公社糧站領回了知青們的供應糧,又領知青們到公社供銷社買了一些生活用品。樸大嬸說知青們吃飯的碗筷不夠,樸隊長又買了幾個飯碗和一把筷子,還買了一盞馬燈和兩斤煤油(洋油)。
領回了知青們的國庫供應糧,置辦齊了生活用品,樸隊長領知青們到溝北的山上打了幾天燒柴,還親自教知青們學會了挑水挑柴。雖是陽春三月,上海知青們卻體會到了東北的寒冷和道路的溼滑。什麼叫寒冷,他們有了更深的體會和理解。
吃住等生活問題都安排妥當了,知青們就正式投入到生產勞動中去了。兩年前,向陽溝大隊就開始利用農閒時節,大搞農田水利基本建設。流經向陽溝大隊的那條清水河是三個生產小隊灌溉農田的唯一水源,為了擴大灌溉面積,大隊金書記一聲令下,三個生產小隊的社員們全部出動,一場轟轟烈烈興修水利的大會戰開始了。
當時二隊社員正在攔河築壩,加高河床,挖引水渠,樸隊長計劃利用三個冬季,把清水河上遊的那六十畝旱田變為水澆田。李德成他們八名上海知青來到水利工地,樸隊長就讓三名女知青往車上裝土裝石頭,讓男知青跟著社員們拉車抬筐,和社員們一起勞動。因為當時還處於冰凍期,泥土很堅硬,只能用鋼釺大錘,一層層打開,勞動進展緩慢,社員們的勞動熱情都不高。樸大嬸雖然五十歲的年紀了,可她還是和社員們一樣,在水利工地上不但能裝車裝筐,還能和女社員們一樣抬大筐。
那天中午,大隊書記金正吉讓李德成用普通話給社員們讀了愚公移山那篇文章,以鼓舞社員們的勞動熱情。還別說,聽了李德成讀的那篇文章,大家的勞動熱情還真得高漲起來。
傍晚收工回到家,李德成和其他知青都累得不行了,樸大嬸放下勞動工具,趕忙生火做飯,等樸大嬸做好了飯,知青們都趴在炕上睡著了,吃飯都叫不起來。樸大嬸把湯飯都端到炕桌上,再把大家都叫起來,勸說大家洗手吃飯。看看知青們都累得無精打採的,樸大嬸心裡挺難受的。可人生都是這樣,不吃苦不受累咋生活呀?
等大家都吃完了飯,樸大嬸又來到男知青的住處,幫他們生火燒炕,三月的天氣還很寒冷,早晚都要燒炕。樸大嬸看知青們穿的棉鞋都弄溼了,她就把男知青們的棉鞋都拿到灶坑,一邊燒火一邊給知青們烤棉鞋,還把沾到鞋上的泥土都擦乾淨。看到那一幕,李德成哭了,哭得淚流滿面。
第二天一早,劉桂茹她們三名女知青起來的時候,樸大嬸已經做好了早飯,她們三人的棉鞋都放在熱炕頭上,乾乾淨淨的,就像新鞋一樣。那一刻,三名女知青都流淚了,張書靜來到樸大嬸身邊,哽咽著說:「阿瑪尼,謝謝您!」「傻孩子,跟媽媽還用客氣嗎?」樸大嬸把張書靜攔在懷裡,她那種和藹慈祥慈愛的面容令人倍感溫暖。
經過幾天的勞動鍛鍊,知青們漸漸適應了繁重的生產勞動,他們回到家,女生們就幫著樸大嬸燒火做飯,男知青們也學會了生火燒炕,他們也都爭搶著去挑水劈柴,吃完飯還搶著刷鍋洗碗,但凡他們能動手幹的,儘量不讓樸大嬸受累。每天出工收工的路上,知青們都搶著幫樸大嬸拿工具,樸大嬸也很感動。
看樸大嬸把家裡好吃的都拿出來給知青們吃了,李德成他們一商量,大家把從上海帶來的香腸、餅乾、糖果,還有午餐肉罐頭,都送給了樸大嬸,三名女知青也把她們的香腸零食都給了樸大嬸。看看那一大堆稀罕貨,樸大嬸笑著說:「謝謝孩子們!你們的心意阿瑪尼都收下了。」
從那以後,大家都有了一個共同的發現,醬湯的味道和以前不一樣了。樸大嬸每次做醬湯,都會拿一根香腸,切成肉丁,放到醬湯裡。有一次樸大嬸做了燉幹蘑菇,知青們都說那道菜太好吃了,太香了。原來,樸大嬸打開了一罐午餐肉罐頭,把午餐肉和幹蘑菇一起做了燉菜。那道燉幹蘑菇的香味,李德成說他至今難忘。
實際上,知青們送給樸大嬸的那些好吃的,樸大嬸啥也沒捨得吃,她都變著法放到了知青們的碗裡。
春耕春播生產開始的第二天,吃晚飯時,樸大嬸把飯端到了炕桌上,笑著說:今天農活累,咱們改善一下夥食。」
李德成看了看大家的飯碗,每人的碗裡都有一塊餅乾,一塊桃酥和一塊糖塊。再看看樸大嬸的飯碗裡,就有一點碎了的桃酥。李德成把自己碗裡的餅乾和桃酥夾到樸大嬸的碗裡,哽咽著說:「阿瑪尼,這些東西我們在上海時經常吃,好賴您也嘗一口啊。」「我吃,阿瑪尼怎能不吃呢。」樸大嬸說著,又把一半餅乾和桃酥夾到了李德成的飯碗裡。
之後的日子,樸大嬸待知青們就如自己的親生兒女,知青們也都拿樸大嬸當自己的母親一般看待。那年中秋節前一天,樸大嬸的女兒從長春趕回來看望樸大嬸,知青們見到樸大嬸的女兒,都管她叫姐姐。聽了那一聲聲親切的稱呼,樸大嬸的女兒都流淚了。
後來,大隊為知青們修建了住房,成立了向陽溝大隊知青點。樸大嬸捨不得知青們搬走,知青們也捨不得離開樸大嬸,他們也就沒去知青點居住。
轉眼就到了一九七三年的秋天,劉桂茹有幸被推薦上了大學。劉桂茹離開向陽溝之前的那幾天,樸大嬸總是眼淚汪汪的,她真捨不得劉桂茹走啊。劉桂茹離開向陽溝那天,大家一直把她送到村口,樸大嬸抓著劉桂茹的手說:「孩子,阿瑪尼捨不得你走啊,你還會回來嗎?阿瑪尼會想你的。」看著淚流滿面的樸大嬸和劉桂茹,知青們和在場的鄉親們都流淚了。
第二年秋天,李德成被推薦上了大學,他成了第二名離開向陽溝大隊的幸運兒。那天離開向陽溝大隊時,樸大嬸緊抓著李德成的手說:「你們都是我的孩子,阿瑪尼真捨不得你們走啊!」看著自己書包裡樸大嬸煮的雞蛋和親手做的大米餅,李德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失聲痛哭。
一九九九年六月二十九日(陰曆)是樸大嬸八十歲生日,樸大嬸的女兒給曾經在她家居住的八名上海知青一一打了電話,除了王雲(當時在新加坡)外,其他七名上海知青全部到場,他們齊聚在長春,為親愛的阿瑪尼舉辦了一場隆重的生日盛宴。宴會上,樸大嬸動情地說:「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我有五個兒子四個女兒,我的孩子們都很孝順,我有福氣啊。」
去年九月初的那次長春之行,李德成老師就是專程到長春看望他姐姐(樸大嬸的女兒)的,樸大嬸去世十多年了,李德成老師一直和樸大嬸的女兒保持著密切聯繫。
時隔這麼多年,每當說起在延邊插隊落戶的那段日子,李德成老師就會動情地說:我們在延邊插隊落戶時遇到了一位好媽媽,我們永遠也不會忘記我們敬愛的阿瑪尼。」
作者:草根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