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歲月」在陝北插隊的日子

2021-01-15 用三隻眼看世界

  無 家 可 歸  

插隊一年,農閒了,想家的情緒像感冒一樣蔓延開來,大家不約而同醞釀著回北京過春節。

生產隊不同意知青一起走,要求分期分批,為了防止第一批人超假,必須在假條上簽字按手印,保證按時歸隊。為了不影響下一批同學回家,第一批的同學只好委曲求全按了那個有傷尊嚴的紅手印。

當年,回京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汽車、火車要倒幾趟。在那個夜黑風高的晚上,我們深一腳淺一腳跌跌撞撞地抄小路進城。冷風嗖嗖,渾身冒著汗,好不容易走到車站。出過冷汗的臉被風一吹,像小刀子割似的生疼,大夥合計著,得找個地方躲躲,不然挨到早上都凍成冰棍了。

尋尋覓覓找到一個閒置的郵政車廂,大夥一窩蜂鑽進去擠成一團,牙花子打架的聲音清晰可辨,想笑,哪裡笑得出來,腮幫子的肌肉都凍僵了。

受了一夜的罪,買到的還是卡車票。十冬臘月站在卡車上冷風刺骨,沒處躲藏,流出的鼻涕凍成冰溜子了,好不容易挨到銅川,雙腳麻木、上吐下瀉,感冒了。

剛回家四天,中央下達一號文件疏散人口。父親單位通知,被審查人員一律去江西奉新五七幹校。火車上都是去幹校的人,我疑惑,哪來這麼多有問題的家庭和有問題的人呀?剛剛從陝北農村「逃出來」,又去了江西幹校。這是怎麼了?

陝北的土窯洞

到了目的地,父親被安排住進「牛棚」,奶奶、媽媽、我和弟妹五口人擠住在半間平房,這是一處勞改農場的舊址,條件極差。看著這簡陋、陰暗、潮溼的半間房,想起延安破舊不堪的土窯洞,今後的日子會是什麼樣?渺茫而無望。

點名時,我向幹校隊部交了那個按了手印的假條。假期臨近,造反派找上門來攆人,態度惡劣。

離京時,家裡的房子退給單位,北京沒家了。找誰?住哪?沒有著落。一個人回生產隊,多孤獨呀。進退維谷,我不敢告訴家人,他們解決不了問題,還會為我擔心。只能裝作胸有成竹的樣子,說我有辦法,收拾行囊隻身上路了。

我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人。人在旅途,不知下一站在哪?心在無奈中流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遇山爬山,遇水涉水了。

回北京暫住在同學荀梅家。人住下了,心卻沒有一天安寧過,我得知荀梅在外地工作的父親即將回京過年,就悄悄去北京站買了回西安的車票。荀媽媽知道後,哭得很傷心,難過地說:「孩子,你命苦,但凡房子大一點,都不會讓你走……」我很感動,但我知道,我必須走,不能影響他們一家人的團聚。到了銅川,買車票遇到大難題。四五天過去了還沒著落,急得我像熱鍋上的螞蟻。後來碰到一個和我一樣返回延安的女知青,為了省錢,兩人擠到一張小床上,想辦法找記者買票,拖了七八天才回到延安。

一路奔波,千難萬險,終於到家了。天大地大,可是那時,我竟無處可去,無家可歸。沒想到的是,能讓我安身立命的,竟然只有那個陝北遙遠的小山村,那個雖然破舊,但可遮風避雨的土窯洞。

這是我第一次回家的遭遇。俗話說「蜀道難,難於上青天」,想當年,我們這些北京知青回家,真不容易呀。

與 蟲 之 戰  

在農村勞動、生活,再苦再累我們都不怕,最可怕的事兒,就是遭遇各種蟲子的「侵略」。

下鄉後,我們招上了蝨子,這小東西藏在衣縫裡、頭髮裡,時不時騷擾你一下,心裡齬簌簌的。為了徹底消滅它們,我們打了一場殲滅戰,燒好了水,先用敵敵畏泡水洗頭,再將所有的衣服浸泡,反覆幾次才徹底解決了問題。

一起插隊的同學孫煉,上山勞動時被蠍子蟄了,晚上疼得厲害,坐在炕上抱著腿直哭。我們敲開鄰居的門詢問咋辦?大爺說:「找些菸袋油抹上,不行再去找潮蟲(西瓜蟲)放在蠍子咬的地方吸。」我們先找來菸袋油給她抹上,不見緩解。大半夜的,到哪去找那潮蟲呢?看著孫煉痛苦的樣子,苦思冥想,忽然想起男生宿舍又髒又潮,說不定會有潮蟲。於是便起身敲男生的窯門,十七八歲的男孩瞌睡多,勞動了一天又困又乏,睡眼惺忪開了門,不耐煩地說:「敲什麼敲,大半夜的,讓不讓人睡覺呀。」我們不管三七二十一衝進屋,發現牆角有一堆鞋,蹲下就翻,果然找到了潮蟲,興奮地抓了幾隻大的,如獲至寶跑回窯洞,放在傷口處,潮蟲果然吸吮起來,慢慢的,疼痛有所緩解。那一戰,幾乎折騰了一晚上,第二天上工沒精打採。

1972年,作者(前排右二)和同學在井家灣與中國京劇團創作組編劇嚴肅(後排左三)等合影

我在農村插隊、工作了六七個年頭,也和跳蝨打了多年持久戰。這東西比芝麻粒還小,很難抓到,等你被咬得慘不忍睹,它早逃之夭夭。跳蝨咬的包與蚊子不一樣,又癢又疼,體內會感到陣陣燒灼,有時我們被咬得渾身像桃花怒放,幾乎沒有好的地方,癢起來不知撓哪兒才好,氣的拿針扎。有時備幾個幹玉米芯子,渾身上下搓,直到搓爛,渾身火辣辣的才痛快。可沒想到,被搓爛的地方會發炎化膿。

有一次我身上的包化膿了,兩條腿像扎了綁腿,渾身發冷,頭昏沉沉的,特別難受。孫煉陪我去了醫院。大夫給我試表,39度多,說:「孩子,這樣很危險的,處理不好會患敗血症,來,坐下,我給你處理一下。」我坐到凳子上,下意識地看了牆上的掛鍾,他給我消毒,用攝子把膿頭去掉,塗上藥包紮好。我又看了一下鍾,整整三個鐘頭。身上輕鬆了一節。大夫為我治了那麼長時間,我們很感動。打聽到他叫崔立本,等我好了以後,就到果園買了一大筐「黃元帥」蘋果,寫了一封感謝信送到醫院。

這次我的傷雖然痊癒了,可是與跳蝨的戰鬥並沒結束。不知是誰給我們出主意往炕上撒六六六粉,有效果,我乾脆把六六六粉縫在褥子裡。工作後,下鄉不能背著褥子,於是又被咬得渾身稀爛,苦不堪言。無奈,我想出了新辦法,下鄉總拎著一瓶液體敵敵畏,睡前撒在周圍,跳蝨聞味兒怯步。殊不知,跳蝨被毒死的同時自己也慢性中毒。這個做法我堅持了七八年,都趕上八年抗戰了。

英國著名科學家達爾文有句名言:「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反過來說,就是你要生存就得適應。當年,我們無處逃避,也無法逃避,只有戰鬥,與蟲之戰,艱苦卓絕。不過,總算熬過來了。

麥  收   

我第一次參加麥收,是十年動亂期間在北京郊區昌平縣農村。這裡是平原,收麥沒有任何工具,只能用手拔。沒幹過農活手腕沒勁,曬乾的麥稈很滑,一不小心手心就劃破了,嬌嫩的手心,磨出一個個血泡。老鄉教我們用頭髮絲把水泡穿起來,泡裡的水流出來好得快,可是架不住第二天還要繼續幹,只好用手絹裹起來咬著牙繼續拔,血泡又磨破了,血肉模糊好疼呀。

到陝北插隊後,麥子種在山坡上,到了收割時節,滿山遍野金黃一片,這是鄉親們最高興的時候,所有的勞動力都要上山收割。每人拿兩件工具,一把鐮刀一根背繩。在山上割麥子用鐮刀,不至於把手掌磨的稀爛,可山上日頭毒,穿長袖衣戴草帽,也抵擋不住烈日的暴曬。最難的是往山下背麥子,這活又苦又危險。

背麥子要借力,用背繩捆好,借山坡傾斜度挎在雙肩上,一口氣走到場上,中途不能停歇,因為羊腸小路狹窄沒地方放,而且下面是崖畔很危險;知青愛逞能,能背八十斤硬要背一百斤,超負荷地幹。頭回我一下給自己放了五捆,會計關東方在我旁邊說:「太多了不行,少背一捆吧。」我說:「能行。」東方和我們年齡差不多,有他跟在後面有底氣,他幫我扶起來,自己也背著開始往山下走。越走感覺肩上的麥捆越沉,壓得兩條腿直打晃,東方在後面鼓勵著:「慢點走穩住勁兒,一步一步走實,別往旁邊看」,往旁邊看會頭暈。

老書記雷雨堂教作者(右二)和插隊知青種莊稼

終於走到山下了,還要走一段平路才能到場上,東方說:「你別急,我先走,還能多背一趟。」他超過我快步往場那邊去了,沒想到這段平路比山路還難走,我臉憋得發脹,汗像小河一樣流淌,心也跳得快蹦出來了。走到一片玉米地旁,實在走不動了,我坐到地上,把麥捆從肩膀上卸下來,放到水渠邊上。啊!一下輕鬆了,我深深呼了幾口氣,舒展了一下麻木的雙臂,調整了僵硬的身軀,用袖子擦乾汗水,準備再次上路。沒成想平地往起背麥,沒人幫忙根本起不來,於是我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在地上來回折騰,還是站不起來。正急得沒辦法時,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原來東方見我半天沒回來,知道有情況,一路尋回來,幫我把麥子背回場上。喝了碗涼水,我們又上山背下一趟。

許多年後,我回生產隊見到東方,拉話間,提起那次背麥子的事,東方說:「當年,你們那批知青真不容易,把苦吃咂了(陝北話吃遍了),現在退耕還林,再不用上山背麥了。」

是啊,知青吃的苦,只有同齡的老鄉最清楚,他們見證了知青一路走來的艱辛,自己回味,也是感慨萬千。

窯 洞 小 學  

陝北山區窮困,知識和文化奇缺,我們這些其實文化並不高的知青,在山裡人眼裡已經是大文化人了。插隊的第二年,我被隊裡派工當了孩子王。

我挨門挨戶去動員學生,開學的時候來了十幾個娃娃,怯生生的站在那裡,大多沒有洗臉,像秦腔裡唱三花臉的。女娃娃頭上一層白花花的蟣子,看得人心裡很不舒服。我決定第一堂課,先上「文明衛生」課,燒了兩大鍋熱水,邊講衛生常識邊給他們洗頭洗臉。給男娃娃們推了頭,用篦子給女娃娃篦了蟣子。陝北人有句話說「旮裡旮旯種的好糜谷,山窪窪裡出的好娃子」,這一收拾大變了模樣,男娃娃個個虎頭虎腦,女娃娃個個水靈漂亮,除了衣衫破舊,一點不比城裡娃差。

說實話農村辦學實在不容易,教學不像城裡那麼簡單,首先是沒有資金。為了讓孩子們都能買得起書本,我們帶著學生進山挖藥材、打酸棗,曬乾後賣到城裡的醫藥公司,增加學校收入。生產隊分給學校一塊地,自收自支貼補學校費用。農忙時組織學生拾麥穗、掰玉米、拾糞等,掙工分,分紅利。

農村的孩子特別樸實,他們沒有城市孩子那麼優越的條件,除了念書外,要承擔許多繁重的家務勞動,擔水、拾糞、打豬草、撿柴禾。特別是女孩子稍大一點,還要燒火做飯照顧弟妹,真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呀!

作者(後排左一)和一位北京知青(後排右一)與窯洞小學的孩子們

和孩子們在一起的日子非常快樂。我教他們跳舞、唱歌、遊戲,性格改變了,有時走路都連蹦帶跳。幾年下來,我和孩子們有了深厚的感情,除了吃飯睡覺,都和他們在一起。

最讓我感動的是那年回家探親,孩子們以為我一去不復返了,團團圍住不讓我走,有的娃娃哭的滿臉淚水,簇擁著半天走不出村口。有人不知咋回事,報告了隊長,隊長趕來,看見孩子們有的拿著瓶子,有的端著碗,有的捧著升子,有的拎著布袋,裝著芝麻、小米往我手裡塞,嘴裡還喊著「姚老師別走」,「老師別走」,隊長明白了,從孩子手裡拿過布袋,把其他容器裡的小米、芝麻集中放進布袋,遞到我手上說:「拿著,這是孩子們的一片心意。」他招呼孩子們一直送我出了村口。

我走在小路上一步三回頭,揮手讓他們快回去,看著漸漸變小的身影,心中湧起無限感動,「老師一定要回來」,「老師早點回來」的呼喊聲,久久,久久,在山谷裡、在我的耳畔迴響。

水長流人常動,只有教書育人的事業是永恆的。幾十年過去我從不曾忘記那裡的山,那裡的水,那裡的鄉親,那個窯洞小學,那裡的孩子們!

赤 腳 醫 生  

到陝北插隊前,我想學一項為貧下中農服務的本領,便向軍訓的醫生學了針灸。到隊裡後,看到老鄉特別需要醫生,又在自己身上學會了打肌肉針。教師、赤腳醫生成為我插隊做的最主要的兩件事,我很喜歡也非常投入,從早到晚像穿了紅舞鞋似的旋轉不停。

離村最遠的一戶人家姓張,一天一個叫團圓的女子,風風火火地跑到知青點找呂天俐和我,說救救他爸,我們去了。他父親是腦溢血後遺症,半身不遂不能自理。我們沒看過這麼重的病,答應他們一家人試試看。

這一試就是兩年多。每天吃罷晚飯我倆就去給大爺扎針,扎了一段時間效果不明顯,又重新商量方案,採用在重點穴位上注射B12,再配合針灸的療法,慢慢老人知道疼了,有了好轉的兆頭,增添了我們的信心,更上心地給老人扎針。

偏僻的小山村

不久,呂天俐招工離開了,只剩我一人堅持著。山高路遠,晚上夜黑風大,走路難免害怕,聽到夜貓子的怪叫或大風的呼嘯,心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心跳加快如同搗鼓。我大聲唱「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給自己壯膽。碰到下雨下雪的惡劣天氣,團圓的哥哥張福山,會迎來送往。就這樣堅持,堅持,再堅持,終於有了成效,張大爺能掛著拐自己上廁所,到礆坢上坡上曬太陽了。

有個叫女娃的年輕婆姨,月子患了奶瘡,每天要過河,去公社衛生院換藥,不太方便。我提出幫她換藥,她的乳房發炎了,爛了一個大窟隆,每次我把放在裡面的紗布條一點點拉出來,清理完傷口,再把沾滿消炎藥水的紗布條,一點點塞進去,看著很恐怖。她咬著牙疼得直冒汗,還鼓勵我:「沒事,沒事,儘管弄。」看著傷口一天天好起來,我們倆都鬆了一口氣。

還有一次,紅芳的母親得了背搭瘡,背後碗大的一塊蜂窩狀的創面流著膿血,我和同學閆華玲一起去的,她看我清創面處理傷口,說:「你膽真大,是個當醫生的料,我不行,一見血就暈。」世上的事往往陰差陽錯,後來她招工幹了最不願意幹的醫務工作,我卻與當醫生失之交臂,做了行政工作。

我還收集了一些土藥方,這是當年缺醫少藥的農村,老百姓自己治病的智慧結晶,挺管用。

那些年雖苦雖累,蹉跎歲月也有值得回味、值得驕傲的事情。農村是個艱苦的地方,也是個歷練人的地方;農村是物質匱乏的地方,也是可以寄託精神的地方。

陝北的人民很質樸,你給他們一縷陽光,他們會給你一個溫暖的太陽。

琴   殤  

1979年,我調到西安工作不久,忽然聽說和我一起插隊的武建勇已去世三年了!我非常震驚,他只有二十多歲呀,出什麼事了?

中學我們在一班,他坐前排我坐後排,幾乎沒說過話。他會拉二胡,是學校文藝宣傳隊隊員,很自得,我不太喜歡他傲慢的樣子。

插隊一起生活後,大家發現他變得孤獨而怪僻,與學校時判若兩人。

一次隊裡分配我倆進城賣菜,有機會聊了很多。知道了他家庭的變故。他父親曾在郵局工作,十年動亂初期被新劃地主成份,開除公職遣送回老家,想不開患了精神分裂,母親沒有工作,斷了生活來源,姊妹三人都去了農村。突如其來的變化使他一下子從天上跌到地下,難以承受。

我雖然同情他,但不贊成他處事的消極態度。便用自己的體會開導勸解他,要正確面對不能頹廢,路要靠自己往前走。或許我的真誠打動了他,後來遇到什麼事,他都願意找我幫著參謀。

1970年,開始招工,同學們陸續離開農村。武建勇躁動不安,有一天,他和我說:「我特別著急出去,好掙錢養活媽媽,出身不好走不了,真不知該怎麼辦了?」我想到他有一技之長,便提示他:「你不是會拉二胡嗎?或許是條出路呢。」

一天,他從城裡回來,帶回一把小提琴。

從那天起,礆坢上響起不絕於耳的琴聲。礆坢成了他的舞臺。不管天氣如何變幻,唯有他的身影不變,肩頭一副擔糞用的墊肩,下巴夾著琴,一手按弦一手拉弓,一拉就是一兩個小時。

武建勇喜歡的小提琴

春天,禾苗一天天長高,他的琴聲從噪音慢慢變得柔和;夏天,莊稼蓬勃旺盛,他的琴聲從練習曲變成了完整的樂曲;秋天,豐收在望,他的琴聲日臻成熟……

機會終於來了,他被渭南地區文工團招走了。

後來大家分配到不同單位,各忙各的,中斷了聯繫。那年回京探親,我找程宏烈一起去他家拜望。

他家住在西單一條胡同裡,敲開房門,迎面牆上掛著武建勇的遺像,桌子上放著曾經改變他命運的小提琴,旁邊擺放著幾朵小白花。

她母親頭髮蒼白,雙目迷茫,腰背微駝,十分憔悴。武建勇是家裡唯一的男孩,白髮人送黑髮人好不悽涼。

他姐姐訴說了他的情況,武建勇到文工團不久,想和一個女孩談戀愛,被拒絕後情緒不好。聽說不少知青想方設法回北京,也萌生回家的願望,那時知青回京比登天還難。他給中國青年報、中央團委等部門寫信,費了很大週摺,還是不成。最後想出了一個無比殘忍的法子——自殘,把一個手指生生弄斷,拉不成琴,逼單位放人。

終於回到夢寐以求的北京。殊不知,高度緊張和心中鬱結埋下了隱患,起初頭疼昏厥誤以為是患了癲癇,其實己是腦瘤晚期,不久就去世了。

人生無常,命運多舛,生命脆弱,人殤琴傷。痛苦可以造就人,也可以毀滅人。武建勇的死,留給活著的人太多的悲傷、懷念與思索。

山 丁 子 樹 下  

在延安插隊時,我們隊的一個男知青騎馬摔壞了腰,幹不成重活,生產隊把他派到學校和我一起當老師,我們成了同事。

我文靜持重,他喜玩好動,教學可以互補。為了發揮他的特長,我們商量想修一個籃球場。生產隊很支持,利用課餘時間我們和學生平整出一塊灘地,隊長特批砍了一棵大樹做籃球架,書記去工廠焊了籃球框。籃球場修好了,學生特別高興,閒暇時老鄉也來學打籃球,竟成了山溝裡的一景。

記得那年冬天下雪,我們到高明家去補課,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到了半山坡,忽然發現一棵山丁子樹,白雪覆蓋的枝頭殘留著像櫻桃大小的果實,被白雪映的像紅瑪瑙一樣晶瑩剔透。我驚喜地指給他看。他個子高,伸手就摘下幾顆遞給我。我順手塞到嘴裡,冰涼酸甜挺好吃。高興地說:「你也嘗嘗,味道不錯。」我倆站在樹下,邊摘邊吃。我說:「多摘點,拿回去給大夥嘗嘗。」他跳著摘高枝上邊的果子,我掏出一塊手帕接著。天漸漸黑了,我說:「行了,差不多該走了。」他忽然彎腰把我抱起來,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我一跳,我下意識地喊道「幹什麼?快放下,山丁子都撒了!」他放下我,我們尷尬地站在那兒。他結結巴巴地說:「我一直想告訴你,你是我政治上的救命恩人,你讓我知道應該怎麼做人,我喜歡你。」

其實,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我隱隱約約意識到了,他對我有好感。我也不是無動於衷,總覺得還缺少我渴望的東西,還不足以點燃我心中深埋的火種,停留在友情階段徘徊。

我說:「我幫助你是應該的,我不過是比你早經歷了些許磨難,早成熟,承受能力強一些罷了,別想太多,不早了,趕緊走,不然晚了!」

美麗的山丁子樹

像海浪遇到大山的穩重,碰撞後退潮,歸於平靜。或許是我的不呼應,或許是我瞬間的冷漠,我們沒有再說什麼,一前一後,向高明家走去。

二十出頭的年齡,在農村,和我們同齡甚至比我們小的女孩子都出嫁了,沒嫁走的也被指指點點,說成是老姑娘了。可是知青,仿佛不食人間煙火。

前程沒有著落,有資格談戀愛嗎?

在農村安家落戶,做好思想準備了嗎?

他給我的這個信號是真情實意?還是一時衝動?

……

我輾轉反側,想了很多,沒捋出頭緒。剛剛萌芽,還沒有破土的情感胚芽,很快就打蔫了。

72年大招工開始了,每個知青心中都抱著希望,找機會快點出去。有一天北京幹部老楊找我談話,由於某種原因,讓我謙讓一個名額,我答應了,這就意味著這次招工與我無緣。潛意識裡,我萌動著一種期盼,如果他不走,我們就繼續在這個村裡教書,那……

招工的最後名額確定下來了,我們隊一起來的十七名北京知青,這次將全部走完,只剩我一人。那晚,四野寂靜,生產隊給知青新蓋的五孔窯洞,仿佛張著大口,吞噬著漆黑的夜。我沒有點燈,一個人瑟縮在土炕上,腦子一片空白,終於莫明其妙地放聲慟哭,淚水像延河洩洪一樣奔瀉,我忽然覺得自己那樣孤獨和無助。

我心中升騰的一個泡影破滅了。我抹去最後一滴眼淚,第二天,該幹什麼繼續幹什麼,好像一切都不曾發生

青蔥年代,山丁子樹下的一瞬留下一段青澀的情感記憶。

煉 丹 心   

煉,丹,心,是我們一起插隊的三個同學名字的諧音。「煉」是孫萰,「丹」是姚丹,「心」是程治馨。

插隊那年,孫萰禍不單行,一連發生了幾件不愉快的事情。先是行李卷丟了,我和程治馨把兩條薄被給她,先湊合著蓋。後來組織上給她賠了被子,沒成想這條被子也沒保住,燒炕灶時,火星濺到上面,收工回來,被子燒得沒法蓋了。一次,孫萰把溼棉鞋放在灶口的石板上烘烤,開會回來,滿窯洞都是煙,棉鞋被燒得所剩無幾。還有一次上山勞動,被蠍子蜇了,疼得一夜無眠。

1971年,她上了長安美院,不久傳來消息,她患了癔症。她母親託關係將她轉回北京,先在街道工廠當鈑金工,後調北京工藝美術商店工作,和一個鐵路工人結了婚,好不容易日子平穩了。四十來歲,丈夫患腦血栓偏癱,侍奉了十餘年後去世。她一路跌跌撞撞走來已渾身是病,我有時迷信的思忖,當初「萰」字改成「煉」字,是不是改出了麻煩?這麼命運多舛。

我從五十年代末就開始經歷家庭磨難,比較早熟。選擇插隊有三重原因,一是出身不好,插隊是唯一出路;二是我是老大必須自立,減輕家庭負擔;三是政治空氣壓抑,想換個活法。十六七歲閱歷太淺,再成熟也是懵懂少年。只聽延安來的人說得天花亂墜,身臨其境,全然不是宣傳中的樣子。各種艱辛、磨難考驗著我們,身體的痛苦可以慢慢承受,意想不到的誤解才是永久難以彌合的心痛。對於家人的誤解,我是在妹妹一次次發洩中得知的,我很傷心也很無奈。許多知青有著同樣的感受。

我認識一個知青離婚了,下崗了,回到北京,自己帶著兒子打拼,家裡房屋財產沒有她的份,甚至連父母的墓碑上也沒有她的名字。她說,沒有人希望她回北京,因為家人認為,既然離開了,就不應該再回來!另一個知青離婚了,回到北京不久,為了給結婚的兒子騰房,又回到延安尋求歸宿。

我們吃盡了苦,歷經了磨難。

程治馨受到的最大磨難是工作以後,我倆參加工作在基層農村,除了掙工資,其實比插隊還艱苦。為了便於下鄉,我們學騎自行車,車技都不好。有一次她騎車進城辦事,不慎摔到楊家嶺大橋下面,椎骨骨折,多處軟組織挫傷,受到不小的驚嚇和病痛折磨,很長時間才恢復。

從左至右:孫萰、姚丹、程治馨(煉、丹、心)

因為我們是共和國的長子,是共和國的同齡人,有的是家庭的長子,我們的命運與這個國家同命相連,休戚與共,息息相關,我們一路前行,不管經歷多大的風雨和磨礪,我們始終恪守:「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作者:姚丹,北京老知青,豐盛學校初68屆畢業生,1969年上山下鄉到延安插隊,1973年調延安縣河莊坪公社工作。

1975年至1978年,在延安市城區區委辦公室、延安地區輕工業局計劃科工作。1979年至1994年,在陝西省輕工業廳計劃處、陝西省勞動廳工作。1995年回京,任北京大柵欄街道工委宣傳部副部長。2000年底退休。

來源:一壁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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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知青歲月」我的朋友胡安成
    當地方言源於陝北和晉北地區,於當今的一些陝北歌手王二妮,阿寶的語言很類似。可是這些地方土語到了江浙口音的胡安成口裡,猶如老外學中國話一般。在眾多場合,突然冒出一句誇張的、半生不熟的河套方言,常常把氣氛搞得很活躍。給我的感覺他在哪裡,哪裡總有歡笑。
  • 克明的歌│最美的知青歌曲《塬上的星》
    最美的知青歌曲《塬 上 的 星》殘陽絮語在網上,我看到了老知青、音樂詞曲作家克明的這樣一段文字《永別了,我的地壇》,懷念他的同學史鐵生。去年,我們班在陝北插隊的同學和董玉英老師聚在一起,聊起了陝北,聊起了插隊的生活。我自然想起鐵生,想起孫立哲,想起了我們的青春。回到草原,寫下一首歌《塬上的星》,是為紀念。錄音的時候,我給歌手張虎講了北京知青的故事,講了鐵生,我說,這歌是獻給他們的,假如能有來世,我背也背上鐵生去塬上看星星。
  • 知青下鄉當「赤腳醫生」
    2015年12月18日,著名作家史鐵生五周年紀念祭暨《赤腳醫生往事》、《延川插隊往事》首發式在北京舉行。這兩本書的題材均來自史鐵生插隊的陝北延川的清平灣。其中《赤腳醫生往事》是著名畫家靳之林的作品集,首次獨家曝光300幅珍貴歷史老照片及速寫、手稿,記錄了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北京知青孫立哲、史鐵生等開展巡回醫療,在陝北農村救死扶傷的那段歲月。
  • 【年·記憶】在陝北山村過大年
    三年插隊在延安,兩次在延安過大年,時間雖已過去50餘年,但想起在延安過大年的場景,猶在眼前。老鄉家裡過大年第一次在延安過年是1969年。我們剛從北京插隊來到延安東川的一個小山村,到隊時距春節還有13天,過年的氣氛也有感受。老鄉各家都在推碾子磨麵,平時過得再艱苦,這個年不能耽誤。
  • 「知青歲月」有酒還要下酒菜
    下班後孤單一人,回到單身宿舍,除了翻翻無聊的報刊、書籍,上班倒還成了樂趣,辦公大樓人多,閒了無事,去各辦公室,串門走戶,吹牛談笑,搞運動時,寫寫畫畫忙一點,平時,一張版納報,一杯普洱茶,再來一包「春城」煙,加上四季無冬天,青山綠水,風景如畫,除了生活上差點,我身邊沒老婆陪伴,享受不到那些男女那些歡事外,日子還是好過。
  • 電視劇《知青》1-45集完整分集全劇情介紹
    第1集  黑河的白樺林車站,站長楊秉奎帶著老狗「老伴兒」嚴陣以待支援北大荒建設的知青大隊伍。大雨滂沱中,載著大批知青的車子剛停下,趙天亮、沈力、楊一凡和王凱等男知青就因一語不合扭打在了一起。  路遠的知青很快被安排分批去了各自的駐地,離火車站最近的七連的知青們,則要在白樺林火車站稍作停留。
  • 習近平:在延安插隊過了「五關」 第一關是跳蚤關
    人民網北京2月14日電 2015年2月13日,春節前夕,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來到陝西考察調研,第一站到的即是1969年1月開始插隊近7年的延安市延川縣梁家河村。 2004年8月,時任浙江省委書記的習近平曾接受延安電視臺《我是延安人》節目專訪,暢談自己的生活、工作和家庭等,回憶在延安的插隊歲月。 1969年1月,習近平第一次來到梁家河村與其他知青一起插隊,很不適應,幾個月後離開梁家河村回到北京,再半年後,習近平再次來到梁家河村,經過「五關」的歷練,各個方面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 順昌縣埔上鎮知青返鄉
    東南網訊 春暖花開,順昌縣埔上鎮土豐村迎來了一群特殊的客人-當年插隊的老知青們。27名當年的老知青返回到「第二故鄉」,找尋當年的記憶。 順昌縣埔上鎮土豐村位置偏僻,當年福州、廈門、泉州等地的知識青年響應號召,到該村插隊落戶,與當地農民拼手抵足幹活,建立了深厚友誼。
  • 習近平:在延安插隊過了「五關」第一關是跳蚤關
    2015年2月13日,春節前夕,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來到陝西考察調研,第一站到的即是1969年1月開始插隊近7年的延安市延川縣梁家河村。2004年8月,時任浙江省委書記的習近平曾接受延安電視臺《我是延安人》節目專訪,暢談自己的生活、工作和家庭等,回憶在延安的插隊歲月。1969年1月,習近平第一次來到梁家河村與其他知青一起插隊,很不適應,幾個月後離開梁家河村回到北京,再半年後,習近平再次來到梁家河村,經過「五關」的歷練,各個方面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 說說知青歲月中我們養的狗和雞
    (部分同在中村插隊的女知青們在我們知青點前合影,我們身後到知青點之間的這片雜草地很適合養雞。)當我們知青在農村適應了當地的生活後,很自然我們也像當地的農戶一樣養起了狗和雞,養狗是為了看家,養雞是為了改善生活。在這裡跟朋友們說說我們養的狗和雞的有趣故事。對於狗的「忠誠」品性,大家都很熟悉了,也有很多的案例予以證明,我們養的狗也一樣很忠誠。
  • 排隊人龍驚見「二哈」!幫忙代排肉圓 爸贊:沒人敢插隊
    由於現場等待人太多,花爸想趁空檔先去別間買,於是派出「花花」代排,結果聽話的花花全程乖乖坐好,附近也沒有民眾插它隊。照片中,肉圓店前面排著長長人龍,花花就卡在約第三個位置。只見花花後方也有人在排,此景讓現場民眾覺得好萌。爸爸笑說,「有花花真好,我叫它幫我排隊,我去旁邊買東西,然後我買回來,花花就很乖的停在那,真的很配合。」
  • 【知青生活回憶】既好玩又討厭的老豬
    編者的話  上海老知青俞國憲發來一組文章,專寫知青在插隊點時與農家動物之間的故事。   寫在前面的話  光陰荏苒,四十多年前,十五歲的我與1200多名上海知青一起響應號召來到被稱為北大荒的黑龍江甘南縣插隊。
  • 當年知青下鄉過得日子比農村青年苦嗎?
    當年知青下鄉過得日子比農村青年苦嗎?雖然我沒有經歷過那段時光,但我有一親戚曾經下過鄉,當時還落戶在我們村子裡。剛到農村,確實比農村青年過得日子苦了不少。村領導把知青分配下隊裡幹活時,鬧過不少笑話,因為她們生長在大城市裡,根本不認識莊稼和野草,特別是韭菜和麥苗,很難分辨的,除草時,常常是把莊稼除了,留下了雜草,從沒幹過活的她們,第一次幹活手上都磨出了血泡啦,從這點比,她們肯定比農村青年苦多了,農村青年常年幹活,手上都有厚厚的老繭了。
  • 那年大雁南飛時,一位知青的快樂生活
    一群大雁往南飛,一會兒排成『人』字,一會兒排成『一』字……」一位年輕的知青躺在一個向陽的山坡上,身邊依偎著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他們望著湛藍的天空、漂浮的白雲和南飛的大雁,朗朗的背誦聲在空曠的山間久久迴蕩。這是我在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的一個生活場景,那時我在博山南博山的楊峪村插隊下鄉,被選拔擔任了村小學的民辦教師。那是一些多麼貧困又多麼愉快的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