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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層設計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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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28年間,百麗於改革開放的潮頭成為把握先機者,繼而又在網際網路經濟興盛、購物中心興起的時代沉寂。巔峰市值1500億元的上市公司鞋王百麗,為何會在上市十年後走上私有化之路?
作者:高若瀛
封圖:圖蟲創意
導讀
壹 || 百麗時尚鞋類業務的新戰略:在數位化賦能基礎上,以客戶為中心,重構核心競爭力,實現「品牌+零售」雙核驅動、全渠道網絡最大化、多品類全價值鏈快速反應。
貳 || 盛放逐漸形成了對傳統企業數位化轉型的理解:在業務邏輯形成閉環,業務語言及組織實現相對標準化的前提下,即打通業務及組織各板塊後,數字賦能才能發揮效果,他稱之為「打通經脈、上下同欲」。
叄 || 電商平臺正逐漸演變成巨大的線上百貨商場,成為各品牌分銷產品的重要渠道之一。百麗要做的就是從以往線下網絡最大化,轉變成全渠道網絡最大化。
外界一直很好奇,巔峰市值1500億元的上市公司——擁有2萬家自營門店、8萬名店員,涵蓋鞋類、服飾和運動三大業務,僅鞋類業務就擁有BELLE、STACCATO近20個品牌的鞋王百麗,為何會在上市十年後走上私有化之路?百麗也成就了當時港交所歷史上最大規模的私有化交易。
特別是在震蕩的2020年,百麗鞋類業務線下零售遭受重創,在6000多家店鋪停業、2月份全渠道業績收入下滑七成的情況下,從5月份就開始全渠道業績轉正,在618線上銷售額同比增長41%,線下同比增長10.5%。
相比一路做大變強,跌宕起伏,或許才是更耐人尋味的商業故事。
作為百麗國際執行董事、鞋類事業部及新業務事業部總裁,盛放首次接受財經媒體專訪。
這次採訪是捕捉到他在武漢緊密行程中的一點空隙:此前,他剛參加完一場「數位化轉型」的閉門研討會;而後還要去百麗鞋類華中地區的戰略溝通會向核心骨幹宣講。
毫無疑問,過去28年間,百麗於改革開放的潮頭成為把握先機者,繼而又在網際網路經濟興盛、購物中心興起的時代沉寂。
很多集團老人明白,渠道為王的時代,「諸侯分治」成就了百麗曾經的規模與輝煌。但二十多年過去,企業要面對更為複雜的市場挑戰,若任由這艘航母依靠組織慣性深潛下去,調頭將變得更加艱難。
幸好身處的賽道、行業地位以及退市的時機,讓他們找到並抓住了變革的契機,得以轉身。過程中避免不了迷茫與痛苦,但這都成為了盛放眼中的「必經之路」。
消費者變了,我們卻還在原地
在近40分鐘的華中大區內部戰略會上,盛放用了近乎一半時間,都在剖析百麗曾經的得失:通過現狀分析和市場洞察找差距,在差距的背後進行根因分析,最後形成了如今他要不斷推進的創新焦點和關鍵任務。
匯總成一句話,即百麗時尚鞋類業務的新戰略:在數位化賦能基礎上,以客戶為中心,重構核心競爭力,實現「品牌+零售」雙核驅動、全渠道網絡最大化、多品類全價值鏈快速反應。
每個關鍵詞的背後,都是集團管理層對百麗歷史發展過程中沉痾的分析、拆解和應對之策。
當轉換外場和內場兩個場景,同時聽這套新戰略,竟沒有絲毫變形。只不過在外場,百麗只講結論和結果;面對自己人,他們更強調原因和差距。
這種一致性或者說面對外人各種疑問的坦誠和毫無保留,令人深感意外。
所以當我們面對面說起百麗為何轉型,做了哪些改變,踩過哪些坑時,他們沒有絲毫遲疑。
盛放說,2017年集團完成私有化後,他負責鞋類事業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像今天開戰略會一樣,到基層做調研。
兩個月內,他走遍了集團的八個業務大區,與總部各部門、生產系統進行深入座談與調研。
調研結束時,他對鞋類業務的管理、組織、業務方向等現狀分析得出結論是:客戶失焦、角色錯位、資源錯配。
早在2010年前後,隨著網際網路經濟的崛起,客戶對於消費便捷性、高性價比以及個性化的需求發生了急速變化。但基於原有的戰略、業務、包括品牌定位,百麗高層並沒有做出相應調整。
背後的原因很複雜,但盛放還是鎖定了其中最底層的一個:割裂的內部組織。
由於生產系統、品牌總部、零售和電商板塊之間割裂導致八個大區各自為政,組織架構、組織語言與目標各不相同。
組織上的割裂,不僅體現在組織和人力資源管理上,更深刻影響了品牌的運營和管理。
「我們更像一家零售公司,而不是品牌公司。」盛放說,由於各零售大區有自由採貨權,所有大區終端形象的露出、價格甚至是營銷方式都不盡相同。零售地區承擔起了很多品牌需要承擔的責任,百麗一直處在「小中央大地方」的運營管理模式中。
因為沒有專業的品牌運營,集團就失去了對客戶的聚焦,導致對自身角色的錯誤定位,公司就會繼續在錯誤的方向上投放資源。
最直觀的例子就是,隨著電商平臺和購物中心的崛起,面對日益下滑的業績,百麗還在原有的百貨商場不斷開店,既沒有抓住消費場景的轉移與線上渠道的拓展,更忽略了購物中心對品牌綜合實力的深遠意義。
同樣因為集團缺乏品牌中心的統籌和布局,品牌間的同質化、老化問題日益凸顯。
「品牌定位如果不做區隔,所有品牌都盯著生意最大的那一塊,就會造成內捲化。」盛放認為,轉型前的百麗,在同一個賽道上有過多品牌,產生公司內部的產品和價格競爭,最終導致邊際效應遞減。
這也是在鞋類業務新的戰略提出時,盛放將零售驅動,變為「品牌+零售」雙核驅動的原因。
在盛放看來,即使是退市之前,很多百麗人已經有了這樣的覺悟和認知,但受限於上市公司對業績要求等種種限制,百麗的改革未能放開手腳。
2017年,時任百麗集團CEO盛百椒(現任董事長)將集團業績下滑的責任都攬在了自己身上。
從這個視角再去看,當時接受高瓴資本領銜的私有化邀約,事情似乎變得水到渠成:百麗需要掙脫束縛,主動變革,自上而下撬動公司的轉型和內部組織的變革。
打通經脈
組織變革,難免傷筋動骨。
怎麼變,先做什麼,後做什麼,節奏如何,是盛放在百麗過去三年轉型期,做出的最難選擇。
「退市以後,董事會包括老盛總,做了很多工作,幫我減輕了許多壓力。」盛放曾坦言。他決定兩手同時抓,先從管理改進、零售效率的提升開始,同時抓總部的專業能力強化。
零售地區要瘦身、提效、做組織層級的簡化,那也是盛放在集團內部遭遇挑戰最多的時候。
但在2018年以職業經理人身份進入百麗的集團人力資源副總裁李春看來,盛放對企業管理很有「sense」。
好比推進組織變革這件事,盛放的做法是:先是把它們系統地梳理出來,上到董事會、集團戰略討論會,下到地區巡視時,他會在各種場合不厭其煩地講,迭代地講。
得益於相對穩健的組織和人才調整策略,百麗用了三年時間,相對平穩地完成了組織調整。
「我們組織原有的能力還在,說到底是戰略方向和數位化改造的問題。」盛放說,優化店鋪結構關閉低效店鋪時,雖然一開始遭遇了內部爭議,但決策的背後是以數據分析和測算為基礎的。當相關門店的測算結果、趨勢模型分析拿到董事會上去討論時,爭議聲也就逐漸消弭了。
也幾乎是從確定轉型之日起,數位化成為了百麗變革的應有之意。
盛放說,百麗不是沒踩過數位化的坑。
在數位化的探索中,百麗前後重金砸下過八九億元的投入,但收效並不達預期。
早在2013年,集團就自研上線過IT系統,生產製造、財務、零售甚至是物流,也都較早開始了數位化的建設。
作為一家傳統鞋業零售公司,百麗的貨品周轉依靠的是數據,以保證供應鏈在20天內出貨;銷量也是動態反饋,保證暢銷款可以多次補貨。
但當時割裂的組織狀態,讓這些數據並沒有真正打通。「生產只看生產的數字,過多地強調速度,品牌的商品企劃數據跟生產系統的產能溝通並不通暢。」
所以,在過去三年的迭代試錯中,盛放逐漸形成了對傳統企業數位化轉型的理解:在業務邏輯形成閉環,業務語言及組織實現相對標準化的前提下,即打通業務及組織各板塊後,數字賦能才能發揮效果,他稱之為「打通經脈、上下同欲」。
隨著過去三年組織架構的調整,品牌與零售、電商及生產系統、總部各職能部門的權責變得越來越清晰,組織內部的語言更統一,流程逐步標準化。
與此同時,私有化之後,高瓴派駐了一個以技術人員為主的團隊,主要在系統產品化和門店數位化、客戶運營等業務運營的前端和電商板塊上投入資源,做了許多探索,並且幫助百麗建立與行業內外的溝通與合作,擴大百麗的「朋友圈」和視野。
內外合力之下,系統數位化的賦能開始顯現出力量。
百麗公開對外最愛講的案例就是,主品牌BELLE馬丁靴從1%到25%的故事。
供應鏈端原本的「訂補」模式,迭代為「訂補迭模式」,從訂貨50%,補貨50%,升級為訂貨40%,補貨30%,迭代30%。
通過數據分析,BELLE發現,冬季馬丁靴的需求量越來越大。但2017年雙十一馬丁靴只有1%的銷售佔比。沒有數據驅動,正常的邏輯下即便補一倍也只有2%。
2018年雙十一備貨,BELLE先定了5個預售款,發現銷量不錯,5天後增加20款,繼續補貨形成爆款,最終銷售佔比達25%。
當組織被打通,這中間,無論是前端的設計研發、品牌營銷還是鏈路後端的生產,才能被數位化的這根線串在一起。
不迷茫者
從盛放的表述中,能強烈感受到,他是那種知道自己是誰、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的人。
1995年進入公司前,盛放並沒有和當時百麗創始人之一、盛放的叔叔盛百椒打過招呼。
但沒過多久,在一次公司內部會議上,盛百椒還是發現了坐在角落裡的盛放。盛百椒給了盛放一批貨,讓他去拓展浙江市場,只留下一句話:幹得好就留下,幹不好就離開。就這樣,盛放帶著一批產品隻身闖蕩溫州。
百麗1992年成立時就確定了塑造自有品牌、以中國內地為目標市場的兩大戰略方向,盛放正趕上了百麗迅速拓展內地市場的快車。他從最基層的銷售做起,一個個城市去開店,從一家店管到一個城市,從一個城市管到一個省再到幾個省,成為當時十幾個大區開拓者之一。
和盛放同時代的零售人都秉持著同樣的觀念:渠道為王。那是產品供不應求、需求大於供給的時代。本著這個策略,渠道拓展越快、做得越好,誰就能稱霸市場。
當時,百麗十幾個創始人,每人負責一個區域,各自向前發展,帶來整個集團的快速發展。
當年百麗的核心競爭力之一,就是零售網絡的最大化。這也是為什麼百麗八個大區,呈現出八個文化和組織狀態的原因之一。
然而,公司上市五年後,盛放察覺到了危機的信號。除了注意到網際網路的興起,加上服裝產業的變化總是走在鞋類前面。他清楚記得,2013年他就跟董事會匯報:公司再不變革會出問題,「我們過於強調零售,缺少客戶洞察。」
但剛剛爬上1500億元市值巔峰的百麗,無論是壓力還是魄力,百麗改革的包袱都太重了。
2013年,盛放分管的華東鞋類和體育業務,營收規模已做到幾十億元。他卻毛遂自薦,跨行業從零做起了服裝品牌Moussy,這個生意在當時的高管會上並不被一致看好。同年9月,百麗集團收購了日本服裝品牌Moussy母公司Baroque巴羅克31.96%股權。
盛放說,他慶幸自己沒有在舒適區待下去。這個項目讓他近距離學會了,即使在沒有今天這些數位化工具做支撐的年代,服裝品牌是如何看待客戶、了解客戶,並且針對客戶需求做營銷推廣和產品設計的。
事實上,品牌運營經驗也成就了如今鞋類事業部的品牌改造:以客戶為中心。
這並非一句空話,而是百麗在過去零售端突飛猛進之間,一度模糊掉的目標和能力。
盛放的每一次折騰,從感官上說,是不甘於穩定,對一成不變的果斷捨棄;從理智上說,他也是有意識地為接下來可能的變化做準備。
在給內部員工的2020年新春致辭裡,集團董事長盛百椒寫到:「值得欣喜的是,從新生一代管理層於武和盛放身上,我看到了百麗高層管理傳承邁出了紮實的一步。2020年,任重道遠,前路還有許多困難和挑戰,好在我們方向已經清晰。」
再立潮頭
百麗退市之時,曾有媒體做出這樣的評價:一門心思做大的江山成為負累。
但在老百麗人、集團科技中心總經理季燕利的眼中,百麗2萬家直營門店,毫無疑問是數位化轉型最重要的寶藏,是百麗最有價值的私域數據埠。
在這個老零售人的理解中,企業爭搶線上流量,與當年爭搶線下店鋪位置獲得人流量的思維本質無二。
如今,電商平臺正逐漸演變成巨大的線上百貨商場,成為各品牌分銷產品的重要渠道之一。百麗要做的就是從以往線下網絡最大化,轉變成全渠道網絡最大化。
張磊也曾在一次公開演講時表示,百麗是最有機會打造C2M模式的企業,這根植於它強大的、管理完善的零售網絡,2萬家直營店,特別是8萬名一線零售員工,是直接面向消費者的觸點,是百麗最好的UI、UE。
用盛放自己的話來說,過去三年百麗鞋類業務的轉型,還是主要依賴於零售效率的提升和電商滲透率的大幅提升,這三年間品牌轉型初見端倪。
未來五年才是真正的戰略變革,在組織發展及數位化賦能的支撐下,品牌矩陣的優化和品牌轉型才是戰略決勝的關鍵。
跳出企業內部的視角去看中國鞋類產業,盛放覺得,百麗的前路仍充滿挑戰。
「百麗對行業的影響非常大。」但也正因為影響大,盛放認為,百麗才有機會做徹底的轉型。
「如果中國的鞋類產業發展得不好,百麗同樣有很大責任。而如果我們能夠在數位化、智能化做到行業領先,就有能力和機會去帶動整個產業的發展。」盛放說,這是他以前沒有深入想過、也是百麗應該要有的願景和目標。
「構建時尚生態圈,成為最富活力的時尚運動產業集團」,即將三十而立的百麗,也有了新的模樣。
中國紅牛敗訴
評論 | 李某某的真話與加班費的內卷
數說資本市場三十年:逾4100家上市公司、總市值85萬億、股權融資超21萬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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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數位化轉型親歷者講述:鞋王百麗如何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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