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德量化」之辯
在湖南省義務教育學校教師績效考核研討會上,湖南省推出全國首個Credit SPMS學校智能績效考核管理系統,令潤物細無聲的師德可以「以量計算」(9月28日《長沙晚報》)。日前,江蘇省教育廳出臺義務教育階段教師績效工資的考核辦法,明確了績效考核將和師德掛鈎,不與升學率掛鈎,並將出臺師德量化標準(9月21日《揚子晚報》)。
1、師德「麥當勞化」,播下龍種收跳蚤
西方諺語說,「我播下的是龍種,收穫的卻是跳蚤」。師德量化考核動機或許良好,但結果不一定良好,甚至……
首先, 「師德量化標準」的科學依據是什麼?恐怕沒一個人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以其昏昏,焉能使人昭昭?
此外,道德是可以量化的麼?只怕沒人能稱量得出某一行為在道德的天平上有幾斤幾兩。即使是同樣的行為,在某種場合是道德的,在另一場合卻可能是不道德的;在某種文化中可能是道德的,在另外一種文化中卻可能是不道德的。
道德,外在表現為遵從,內心表現為認同。就算道德是可以測量或量化的,最多也是量化了遵從。是否認同天知道。
「師德量化標準」最有可能造成的後果就是——為了獲得高水平的可以轉化為個人經濟收入的師德分,老師們爭相在「欽定」的師德指標上作秀,而忽視了「非欽定」的其他更有益於學生的教育教學行為。
「師德量化標準」是一種非常獨斷、非常霸道的評價方式,可稱之為師德的「麥當勞化」。[編者註:麥當勞化(McDonaldization)由社會學家喬治·裡茲在《社會的麥當勞化》一書中提出,指速食餐廳的準則正在支配社會:以標準化的程序來生產和控制員工,只考核可量化的指標,如「銷售量」,而非「味道」。] (廣東 宕子)
2、若道德走不下神龕,責任義務皆虛無
反對師德量化者的聲音貌似磅礴,秉持的還是一個古老邏輯:道德是形而上的,不能也不應拿個量器來稱量。比如,崇高、美好、善良、純潔,它們永遠是缺乏度量衡的。這話看起來有道理,然而,如果師德是個虛無飄渺的東西,只能用來頂禮膜拜或者幻想意淫,而不能落到具體的生活場景中來,我們還要師德幹嘛?比如在國外一些著名的高校,年邁的校長給學生打傘的例子很多;而在我們的高校,學生能給露天做講演的校長撐傘卻成了一種榮耀——這背後,究竟有沒物化的「師德差」?
妄論道德,最終只會虛化了道德;奢談道義,最後只會靡費了道義。我們不妨看看反對師德量化的一些主流觀點:有說師德無可衡量、在工具理性上行不通,假設這個理由成立,那麼,我們的「道德標兵」、「師德模範」是怎麼評選出來的?有人說師德量化就是師德商品化、道德功利化,這話屬於站著說話不腰疼,師德的行為主體是人,是人就得吃飯生存,給與師德制度性的回報,總比鼓勵別人「默默奉獻」人道得多。
更深處說,我們對師德量化的擔憂,其實只是一如既往的道德泛化情結在作祟,都害怕把道德從神龕上取下來,害怕道德這東西一旦與踏踏實實的規則、秩序相結合,我們就失去了某種批判的制高點,就需要肩負看得見的責任與義務。
鐵不是恨成而是煉成鋼。道德構建同理。(江蘇 宋桂芳)
3、計算機算出的「師德」怕只是「官德」「商德」
從這端將「10項標準」輸入計算機系統,在那端,一個教師的師德水平、程度便迅速被「量化」出來了, 事情當真有如此輕鬆、簡單、美妙?
著名語言學家呂叔湘先生曾有一個精妙的比喻:「教育的性質類似農業,而絕對不像工業。工業是把原料按照規定的工序,製造成為符合設計的產品。農業可不是這樣。農業是把種子種到地裡,給它充分的合適的條件,如水、陽光、空氣、肥料等等,讓它自己發芽生長,自己開花結果……」這也就是說,而過度刻板、工藝化的機械、技術手段,實際上是非教育乃至反教育的。所以,人們只會把教師比作「園丁」,而不是「技師」。那麼,以「技師」的職業規範去要求「園丁」,我們能得到「師德」嗎?
師德的不彰、凋敝,責任都在教師嗎?或者說,教育績效低下,主要是因為我們缺乏嚴格細密的師德考核系統和技術手段嗎?不是!無論是作為獨立的人文價值,還是見證教育品格的師德,它的生成、壯大,都不是單憑技術手段就可以實現的。它需要一個能祛除功利化、商業化,凸顯教育公益本色的教育發展制度,一個祛除權力化、行政化,充分尊重教育及教師主體地位的教育管理制度。
如果我們教育總是受到非教育的東西嚴重侵蝕,異化為一種高度功利、權力化的存在,不得不依附和順從於利益和行政邏輯,那麼,作為教育直接載體的教師,就不可能有獨立、直接向教育本身負責的師德,頂多只會是一種受制於等價交易、上命下從邏輯的商德、官德而已。 (湖北 張貴峰)
4、「被動高尚」未嘗不是好事兒
所有的作為「美」的品德,無論人性本惡,還是人性本善,都無法逃脫社會性的約束與評判。不管是對於善或者美的認定,或者是對惡與醜的鑑別,必須有約定俗成的大眾認可與約束。
我國古代,選用老師非常看重「德」。《後漢書·成帝紀》中漢成帝的詔書明確規定,博士既要「明於古今」、「通達國體」,還要「尊道德」。《明太祖實錄》載:各堂教官所以表儀諸生,必躬修禮節,率先勤謹,使其有所觀瞻,庶幾模範後學。而在國外,不少發達國家,也對教師的師德規範有明確要求。儘管少有直接與工資掛鈎的,但很明顯,師德對於教師能否執教稱職,有著很強的約束性。
儘管無論是制度的設計,還是公眾樸素的要求,都要老師必須是「德高為範」者。但在現在看來,這個充滿理想主義的期待與要求,顯然忽略了老師本身是一個「人」。而尤其是在當下語境中,無論是教師的社會地位,還是具體的經濟收入都無法與其社會要求相匹配,又豈可牛拉車不給牛吃草?
把師德量化,並與績效直接掛鈎,儘管從暫時來看難以接受,但在經濟人的假設上,以經濟刺激達成老師師德的回歸,哪怕實現的只是「被動高尚」,也顯然聊勝於無。(廣東 劉長鋒)
5、現在「量化」的是底線非師德
湖南的師德考核細化到10項量化標準,包括「體罰、變相體罰造成嚴重影響的;以權謀私造成重大影響的;黃賭毒情節較為嚴重的;出現亂收費現象的」等,並提及每違犯一項,視情節扣5到25分,後果嚴重者取消當月獎金。這些都是嚴重的違紀行為,也算「師德」範疇?
一個基本合格的教師,與一個師德高尚的教師,區別十萬八千裡。如果按照這種考核的邏輯,在日常工作中遵章守紀、不遲到不早退的上班族們,大概都可以成為勞動模範或者道德楷模了。這樣的考核,無形中大大降低了師德的標準。
倘若每一個教師都懷著一種不違規就達到師德要求的錯位心態,那麼,那種千百年來我們所謳歌讚頌的「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的為人師表的情操和精神,就會變成一種遙遠的「神話」。
(山東 陳一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