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流傳有許多真實人物衍生的民間故事,楊家將和包青天兩大系列堪稱典範,都根據民間人們對歷史事件的爭議而改編,可這些故事扭曲歷史人物的本來面目卻非常嚴重。
例如楊業遇害是事實,歷來認為主帥潘美和監軍王侁(讀音申)嫉賢妒能,實際潘美是比較優秀的勳臣,平嶺南巴蜀都有大功。王侁是後周宰輔王樸的兒子,為人無可挑剔,他們與楊業從沒有明顯的私人恩怨,由於民間對這一不幸的批評,以至於兩人在小說戲曲中被無限放大成為針對楊家將的壞人。
再如包青天故事中大反派龐太師,歷史上叫龐籍,是一個能文能武的賢臣。在西北期間提拔了一代名將狄青,還提醒狄青多讀書。在文臣方面提拔了司馬光、範鎮等許多有才華的人,他與範仲淹、韓琦交情匪淺,這樣一個足稱優秀的人,改編反差如此之大,以至於後人認為是借龐籍的名字,另外結合了張堯佐的一些特點拼湊了一個龐太師。因為龐籍並沒有太師頭銜,而張堯佐被贈太師,且被批評「以戚裡進,遽至崇顯,戀嫪恩寵,為世所鄙」,才符合反派形象。
至於包青天故事中最著名的「狸貓換太子」一段,女主角宋真宗的劉皇后更成為令宋仁宗與生母李氏生前無法團聚相認的罪魁禍首,歷史上也根本不是如此。
一、生於成都貧寒家庭的劉皇后
宋真宗劉皇后,民間故事中稱劉娥,宋代四川成都華陽縣(今成都雙流區華陽鎮人。歷史上華陽縣變化相當大,本來華陽作為成都府治,其實一直在成都城內。到宋代所設華陽縣於成都南部基礎另加廣都縣,的確開始單獨成為一座較大的縣城。廣都就是今雙流,宋代華陽號稱有八個鄉鎮,正式縣中心是今中和場一帶。劉氏即生於宋初華陽縣一個貧寒家庭的孤女,很早就父母雙亡。
但是,史書又稱劉氏祖上為五代時原籍河東太原府的大戶人家,祖父是後漢將領劉延慶,其父劉通在宋太祖前期以虎捷都指揮使出任嘉州刺史(嘉州指今樂山市),因此才舉家遷居四川。不少學者都指出,這是為了抬舉劉皇后出身而編造的。
理由很簡單,後漢是沙陀族劉知遠建立,以劉姓為尊,如劉知遠的弟弟劉崇後在河東又建北漢,收名將楊業為義子也改姓劉氏一個道理,關於劉皇后與河東的關係基本是謊言。虎捷軍是禁軍的步軍,宋太祖時左右禁軍都指揮使幾乎全是功勳大臣,劉通根本名不見經傳,雖然以早亡云云作為煙霧彈,很難相信毫無實際功勳的劉通可以出任虎捷都指揮使這一軍中高位。
其次,以劉皇后的成長經歷也可以反推,她的河東家庭背景全是假的。劉氏自小寄養在母親龐氏娘家,以培養歌舞(史料稱善打擊樂外加唱詞,有點像後來的鼓書藝人),約十四歲就嫁給成都一個銀匠叫龔美,表明龐氏娘家早早擺脫劉氏,作為貧寒家庭,多養一個兒女實在不容易。
假如劉氏父親是京師禁軍將領、又是地方長官(嘉州刺史官職不算低)的女兒會寄人籬下已經很不靠譜(難道父族中就沒有比龐氏家庭更好些的親人投靠),與普通平民聯姻雖不能認為完全沒有,但龔美後來的行為很讓人瞠目結舌。
銀匠龔美帶劉氏離開成都前往東京開封府討生活,他的手工藝估計不怎麼樣,很快潦倒。但龔美身為小商販,會結交人,認識了韓王府上的張耆。這時龔美產生一個奇葩念頭——賣妻求生!在開封兜售妻子,然後張耆設法讓韓王趙元休撞見,就是後來的宋真宗趙恆。一見劉氏就相當喜歡,立刻買下帶回府邸,堪稱天下奇聞。
關於劉氏早期生活記載主要出自司馬光《涑水記聞》,本有野史傳說性質。且不提趙元休買劉氏這一幕的離奇,但如果分析出身,如果劉氏有較紮實家庭背景,平民銀匠龔美居然敢對原配妻子劉氏如此涼薄無禮?這是第一層重要的漏洞,之後還有側面證據。
其次,當時的太子人選內外都知道傾向太宗長子趙元佐,與趙元休是同母,文武雙全,人品端正。趙元佐一再為堂兄德芳和關係非常親密的叔父光美的冤死打抱不平,以至於精神崩潰,發生在宮中癲狂縱火的悲劇。也因兄弟子侄引發諸多不安,宋太宗反過來對皇子的教養品德更加苛刻。
趙元休本沒有機會爭太子,從小就是一個散漫隨性的人,他的無為無爭性格是伴隨終生的。當爹的宋太宗很快知道他買了一個來歷不明的蜀地平民人妻到府上,為此非常震怒,下令將劉氏趕出府。
宋太宗很快指派潘美的女兒嫁給趙元休(改封襄王,改名趙元侃),潘氏沒幾年就死於真宗繼位前,才二十出頭(不少楊家將影視劇都演太宗娶潘美之女為妃,實際是真宗當皇子所娶)。史書指潘氏身體不好,可能是事實,也可能夫妻關係不怎麼樣。
因潘氏是宋太宗強行讓兒子娶的,令潘氏早亡顯得非常無辜。趙元休的表現可能有點「非暴力不合作」的意思,跟著又有郭氏也是皇帝安排的,前後兩個女子都是宋朝開國功臣之女,其實更可以反襯宋太宗對趙元休感情的幹涉初衷,劉氏絕非後漢將門後人,更絕非什麼太祖身邊的禁軍將領之女,否則絕不至於這樣粗暴對待趙元休和劉氏。
郭氏為大將郭守文的次女,來自為太原郭氏(祖上有汾陽王郭子儀這樣的大人物,雖不一定直系,但多少算同宗),從後漢劉知遠追隨後周郭威,其父郭暉是郭威的搭檔,死於戰事。郭威對郭守文很栽培,兩家都姓郭,但出身不同。郭威是河北邢州人,出身很貧賤,是靠從軍一步步打拼出來的。
郭守文從郭威、柴榮到趙匡胤再到趙光義,前後有跟王全斌滅蜀,跟潘美滅南漢,跟曹彬滅南唐幾大戰事,也與潘美、曹彬這樣的勳貴建立不錯的交情。最後郭守文還與党進討伐北漢,參與趙光義的幾次收復燕雲行動,郭守文有實實在在的戰功資歷,最後做到宣威院使,成為趙光義倚重的宿將,選擇結為親家。
宋真宗繼位前期是郭氏當皇后,郭氏也生了兒子,可惜夭折,為人方面無可挑剔,可宋真宗只愛劉氏一人。當初不捨得放劉氏離開,偷偷讓心腹張耆進行安置,時不時去私會,這種偷偷摸摸的關係有差不多十年之久。
宋真宗雖然一登位就把劉氏接回宮中,可郭皇后家門榮耀,人品端莊,新君也沒有任何理由挑皇后毛病,劉氏就這麼無名無分在宮裡也有數年。
之所以如此細細梳理劉氏與宋真宗早年的交往經歷,筆者堅持認為,但凡劉氏家族有一些力量支撐,年紀輕輕,才貌不差的劉氏哪會淪落到這種無助境地?絕不至於是太宗眼裡來歷不明的賤民,難道家族中再沒有親戚朋友可以為劉氏證明她是太祖皇帝虎捷軍都指揮使的女兒?沒有人提什麼河東太原府大戶劉姓後人?難道父祖家族親人全都離奇死絕了嗎?
合情合理的真相就是,劉氏的確只是成都府華陽縣一個寒微家庭,命運極度坎坷的平民女子,根本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父祖和原籍。劉氏這一生完全是靠自己忍辱負重,憑藉睿智才幹掙得後來的出身,她是宋代後宮一個真正的傳奇。
二、掙得皇后地位靠才智
劉氏絕不是那種靠外貌矯情去拴住男人的平庸女子,這種手腕根本不管用,尤其在古代宮廷。
劉氏入宮七年才獲一個四品美人。為了抬舉出身,那位賣妻的「前夫哥」龔美搖身一變成了劉氏哥哥,也改姓為劉。開始營造他們來自太原府大將世家的「輿論」,對劉氏進行「包裝」。這一契機除了真宗要試圖專寵劉氏外,也為皇帝子嗣,郭皇后的兒子夭折,可沒想到劉氏其實根本無法生育。
劉氏漸漸從修儀到德妃,不止劉氏自己刻意說謊,前夫哥龔美也在外說謊,更重要是皇帝本人也幫著她說謊……到景德四年(1007),郭皇后因病去世,實際也才三十出頭,而劉氏這時已三十八歲。
宋真宗不甘心劉氏屈居下位,數年製造「輿論」就等這一天,他要冊立劉氏為皇后。這一下炸開了鍋,寇準、李迪、向敏中、王旦等重臣都以「劉氏微賤,不可以為一國之母」為由齊聲反對。之前的小花招在寇準、王旦等資深能臣眼中太過小兒科。
這幾人全是太宗時就聲望顯著,除了扶立真宗的宰相呂端和李沆在鹹平三年(1000)和景德元年(1004)身故,此後全仗寇準、王旦主持大局度過澶淵之盟的危機。真宗當然信賴寇準的能力,其個性實在不招喜歡。這一點被深深刺痛的劉氏看在眼裡,她與寇準的矛盾一直伴隨真宗後期。
千百年來,由於對寇準的評價大多非常正面,而劉氏以女人身份參與朝廷事務,在古代很受爭議。尤其傳說劉氏幾乎意圖效仿武則天,輔佐仁宗的劉氏還在朝堂上詢問過魯宗道(劉氏在真宗後期開始重用的正直大臣,敢於直諫)武則天稱帝的細節,後來對劉氏的批評自然不在少數。那麼劉氏是不是通過魅惑主上的方式希望達到奪取寶座的陰險女人呢?當然絕對算不上。
第一,劉氏年輕時或許可以憑藉外貌與才藝的優勢吸引宋真宗,可年輕時被遷出府邸近十年。皇家子嗣雖然頗多風流韻事,但畢竟門戶規矩森嚴,兩人即便偷偷摸摸相會,可在一起的時間並不算多。劉氏的青春早在漫長的等待中消磨殆盡,等到擁有妃嬪頭銜,能夠光明正大與宋真宗長期相伴,根本沒多少色藝資本了。
第二,宮廷裡年輕貌美的「後浪」何其多,劉氏雖然得到宋真宗的長情,可她一生沒有生育,這對綁住有權勢地位的男人實在缺少籌碼。宋真宗和郭皇后都有過子女,顯然這方面沒什麼,而劉氏和前夫哥龔美就沒有子女,她的身體應該是有問題。
這樣看來,劉氏不僅門第貧寒,且又沒有「龍種」優勢的中年婦女,還能靠什麼讓宋真宗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非要推她到皇后這個風口浪尖?絕不是宋真宗單純的補償心理,這太過兒戲,根本在於宋真宗離不開她。劉氏懂得把握朝野局勢,且一心一意為宋真宗著想,她有頗為出色的政務才幹。
假如沒有僵化的綱常倫理作怪,宋真宗趙恆在1000多年前,絲毫不對出身貧寒,還嫁過人,更無法生育的劉氏嫌棄,這實在是應該被大大點讚稱頌的進步觀念。
從趙恆個人角度說,他的綜合能力比父輩的趙匡胤、趙光義相去太遠,可面對的朝局環境反而更嚴峻,考驗和壓力非常大。太宗趙光義後期為收復燕雲地區,前後五次都失敗,無形中內憂外患非常突出。
外患是遼方多次勝利士氣鼎盛,所以,景德年間有澶淵這次大舉南下行動。恰恰又是呂端、李沆兩位主要大臣身故後,局勢非常緊張。
內部是宋朝文臣多,人際關係複雜。文臣當道的局面一般不會危及皇帝,可大臣圍繞影響皇帝容易拉幫結夥,進而產生的紛爭也比過去更加顯著。
宋初兩代皇帝期間因為科舉興盛,弘揚儒學,推崇文學的局面有逐漸繁榮的趨勢,卻一開始點燃大臣紛爭的導火線。如趙普和盧多遜在太祖時引發爭端。盧多遜就是一個偏愛文學文章的人,而重臣趙普是五代時的地方小吏起家,兩人行事觀念完全不對路。
太宗時科考開始增多,如把蘇易簡、呂端(呂端雖不是文學家,但能詩會文,也是著名文臣呂餘慶的弟弟。呂餘慶很早就成趙普的助手,趙普在太祖後期免去宰相,就由呂餘慶和薛居正兩個文士接替)這樣的文學大臣提為宰相。到宋真宗時,文臣群體已經十分龐大,關係和利益縱橫交錯,局面十分讓人頭疼。有個別人背景已經並不輕易能夠區分,比如在劉皇后和寇準矛盾中起關鍵作用的丁謂。
唯有了解宋代大臣群體的發展情況,才能體會宋真宗的行事和決斷,當身邊有一個能幫忙的女人,那種發自內心的紅粉知己之感,而這又是身為皇帝不能公開宣揚的隱秘,這才是劉皇后隨著年紀增長還能越來越受寵信的根本原因。
宋真宗在位前期依靠能幹大臣幫忙,努力恢復太宗連年徵戰帶來疲敝,他非常重視休養生息,加上虔心崇道,把惜民、無為地理念落實比較好,這是宋真宗個人意志的核心理念。
中期依靠寇準、王旦度過澶淵危機,宋真宗在剛強到咄咄逼人的寇準面前,包括其他大臣動輒上升到安危大局,實際為一些利益互相針對感到十分睏倦。他一方面變得更加推崇修道,依靠封禪這種自欺欺人方式重塑正統,然後迷信天書祥瑞的吹捧;另一方面他開始逐漸放手讓劉皇后在宮中幫忙處理事情。
這種局面的出現,如果仔細觀察宋真宗心態,一是,他經過巨大的危機後,確實很疲憊,不大喜歡和紛爭不斷的朝臣打交道,道家清淨思想格外突出。二是,實際他已經非常信任劉氏的協助,放手把皇后向前推,感覺可以更加安心從精神信仰中去追求安寧,或者誇張一點說,他可以專心為大宋前途去祈求某些神靈保佑。
若除去宋真宗個性閒散安靜的特點之外,根本就是要承認他的才幹實在平庸,隨著朝野危機加重,他應對繁雜的事情會顯得困難。如果當時多數是呂端、李沆、王旦這種個性溫和的人,也許他勉強會把事情繼續做好,當一個守成之君還是合格的。可要應付寇準、丁謂這種要麼個性極強,要麼心機深沉的人,那就令他非常鬱悶,寧願敬而遠之(雖然丁謂個性是柔和的,但主要是有劉氏幫襯,除了崇道方面討皇帝喜歡,沒有讓真宗受更大傷害,否則難免會拉下水徹底變成一個昏君)。
劉皇后出面主事,巧妙利用二人紛爭,把朝廷大局漸漸掌握在自己手裡,她既解決了宋真宗後期的朝臣紛爭,又理順了宋仁宗繼位十來年的基礎,把許多北宋一代精英發掘出來,為仁宗後面三十年的盛世開創局面,舉重若輕,實在堪稱奇蹟。
寇準為人確實非常正直,在危機中是中流砥柱,也有舉薦人才的眼光。但缺點也很突出,不喜歡不同意見,經常拿人開玩笑,容易得罪人。呂端、王旦屬於氣度高雅的君子,所以不放在心上,反過來寇準的容人氣度卻很有限,他的性格不適合做宰相。
丁謂是標準文人出身,很早就受文學家王禹偁推薦,認為丁謂能成大器。正因王禹偁的說法,寇準留心發現丁謂的確是人才,所以提拔。關鍵階段就是澶淵之盟,丁謂在黃河地區為了支援前方做了大量工作,穩定民心,避免生亂,寇準都看在眼裡。這不是丁謂第一次賣弄表現,早年在川峽地區安撫山民就有名聲。他治理稅賦,處理水利,民生經濟各方面都有水平。
丁謂既有較高文學修養又嫻熟吏治之道,且性格偏柔,正是宋朝理想的宰相人選(北宋時期另外兼具這兩方面能力的恐怕也就範仲淹和王安石)。偏偏丁謂心術不正,非常投機,與當年的李林甫很相似。
宋代批評丁謂最主要一點就是迎合宋真宗搞天書迷信,聚集王欽若、林特、陳彭年等人,這件事今天來看很荒唐。但從私人角度,君臣兩個的確實實在在是道教信奉者,一如李林甫和李隆基的翻版。
雖然為此耗費頗大,比如獻祥瑞就搜集各種珍奇,可從真宗到仁宗階段並沒有波及民生根本(恐怕還不如太宗時對茶農的損害,至少因天書祥瑞沒出現王小波李順之流),真宗後期天下大體安寧基本靠譜,所以傷財不假,還談不上多麼害人。
為了討皇帝開心,丁謂稱自己是當年變鶴升仙的丁令威後人,不過哄宋真宗大笑而已。朝野都調侃「鶴相」綽號,也是寇準拿人開玩笑的一個案例。丁謂是喜歡獻媚心術不正,還說不到故意要害誰,他沒有像李林甫誇張到把不依附自己的人都貶走。
丁謂所處環境與300年前的唐代不同。丁謂沒有機會像李林甫那樣直接受命負責處理事務,雖然他被宋真宗和劉皇后倚重,但劉皇后才是君相之間緩衝制衡的要害,所以丁謂沒有機會成為秦檜、史彌遠、賈似道那樣的重要角色。
所以,劉皇后是維繫宋真宗到宋仁宗兩代朝廷秩序穩定的保護網,假如不是才幹卓絕,哪怕她受寵被皇帝推到臺前也做不好,就一定會被丁謂做大勢力,成為扭轉歷史局面的人物。而當時歷史事實恰恰是劉皇后掌握了丁謂,運用他的積極一面,扼制他的消極一面,所以人們對劉皇后起到的重要作用認識還不充分。
歷來對丁謂最大的批評主要是忘恩負義,打擊寇準的行為非常小人。這一點也正是人們忽視劉皇后這個隱藏在矛盾背後的女人,丁謂只是劉皇后手中的刀而已,足見她的手腕之厲害。
要知道丁謂與寇準二人本來關係很好,到底什麼時候結下矛盾感覺是一個謎。寇準是一直批評丁謂蠱惑皇帝搞迷信,勞民傷財云云。這符合寇準的直爽個性,不喜歡的事就直接說,君子坦蕩的本色。甚至為了進諫往往不給皇帝顏面,太宗還在時就發生過。恰恰真宗的性格能力不及太宗,非常不喜歡寇準過於強勢的做派。劉皇后和丁謂都清楚寇準的缺點,丁謂又善於逢迎,自然與劉氏形成了默契。
史書記載宋真宗身體欠佳的時候,一方面丁謂、李迪、馮拯等宰輔大臣處理事務,一方面由劉皇后與真宗權衡後代皇帝做出決定。據說宋真宗本想挪開寇準外放知州,流露厭惡寇準批評祥瑞,劉皇后趁機支持丁謂將寇準調到嶺南,徹底解決這個麻煩。
但寇準以什麼名義貶謫?就因為他批評皇帝喜歡祥瑞?以宋朝尊崇家法的傳統,對諍諫一向開明,進諫從來不是什麼罪名,這在整個中華歷史上都屬前列。真正的由頭是寇準意圖扶立太子上位的驚天大事。
實際上寇準對天書迷信已經服軟才能再次回朝,寇準是當著朝臣的面讓劉皇后下不來臺,他因太子問題而又一次得罪了劉皇后。在真宗患病時,丁謂等都支持劉皇后直接稱制理事,而寇準建議讓太子出面鍛鍊,劉皇后對此非常不爽。
當年冊立皇后,寇準就牽頭反對,後來劉皇后家人犯事,寇準堅決執法,劉氏與寇準的恩怨已經深埋十多年。原則上後宮的劉氏畢竟沒有多少機會可以和朝堂上的寇準有當面交集,正是需要儀式上許可,她才光明正大走到臺前。寇準自以為出於公心和就事論事,完全意識不到自己多年來深深得罪了劉皇后。
丁謂通過搞天書迷信成為寵臣,他和皇帝皇后走得比較近,清楚劉皇后幾年下來正對朝廷事務越來越熱衷,根本沒有要推太子的意思,這時候爆出寇準拉攏楊億(著名西崑體文人,文學成就並不太高,但參與《太宗實錄》《冊府元龜》等重要史書編撰,為人正直)扶立太子,成為趕走寇準的王牌。
劉皇后即使知道寇準並不會大逆不道,也默認寇準就有不軌之心。主要是不希望他幹涉自己出面主事,最終頂著天大的不白之冤客死雷州。連帶楊億被貶,僅四十七歲就身故。
除了寇準、楊億這一次,其他人並沒有特別明顯是丁謂所害。恰恰劉皇后走到臺前以後,妨礙她的大臣多數是隨她的意思處置,包括丁謂本人,也是劉皇后與另一宰相王曾巧妙合作除去,丁謂終究和寇準差不多的下場。
宋仁宗登位以後,丁謂一度充當主事宰相,王曾發覺丁謂漸漸有不尊重太后的意思,貌似不過是另一個小人,實際並不是。王曾對寇準、楊億等人遭遇打抱不平,他希望朝廷恢復文臣的正氣,只不過面對劉皇后在位,他不得不使用一些手段。
隨著仁宗漸漸長大,王曾希望扶持皇帝樹立威信,開始對太后有所限制。一堆新的大臣成長起來,眾所周知範仲淹等全是力挺仁宗的骨幹。但劉氏至死不肯放手給宋仁宗,時常著帝王服飾,許多重臣憂慮其「行武后故事」,即效法武則天稱帝。
恰恰宋代文臣太多,去掉丁謂、王欽若等人後,正面的大臣如王曾、魯宗道、範仲淹、呂夷簡(前宰相呂蒙正的侄兒,父親呂蒙亨是大理寺丞)等力量抬頭,以家法傳統制衡劉氏並未走出這一步。反過來,也因宋代君子始終佔多數,既然劉氏沒有逾越法度,在她死後,宋仁宗、範仲淹、富弼、蘇軾、司馬光等君臣對劉皇后的評價其實還是正面居多。
如司馬光說,「章獻明肅皇太后保護聖躬,綱紀四方,進賢退奸,鎮撫中外,於趙氏實有大功。」(《上皇太后疏》)仁宗時大臣富弼說,「昔莊獻臨朝,陛下受制,事體太弱,而莊獻不敢行武后故事者,葢賴一二忠臣救護之,使莊獻不得縱其欲,陛下可以保其位,實忠臣之力也。今陛下始獲暫安,遂忘舊日忠臣,羅織其罪而譴逐之。」(《上仁宗論廢嫡後逐諫臣》)
後來《宋史》評價:「當天聖、明道間,天子富於春秋,母后稱制,而內外肅然,紀綱具舉。……太后臨朝十餘年,天下晏然。」
三、狸貓換太子的真相
關於流傳千年的「狸貓換太子」故事,正如不少影視劇演繹,是一個野史故事。
仁宗趙禎的生母李氏在宋真宗時從來不是妃子,只是崇陽縣君的身份。《宋史》記載,李氏之所以會生子,本就是劉皇后想要孩子,擺明讓身邊侍女「借種」,去侍寢懷孕,李氏就是劉氏身邊信得過的侍女。事情的確荒誕,但沒有民間故事所謂妒忌陷害的版本,這一點沒有必要懷疑史書掩人耳目作偽,有非常強的事實可以證明。
首先,宋真宗非常清楚孩子就是要過繼給劉皇后名下,不論是劉皇后想要兒子的一種私心,還是古代社會習俗,且不說算不算過繼。李氏的兒子在古代社會被劉氏抱去養大實在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就正常古代倫理傳統,劉氏也是趙禎的嫡母,是名義上正牌母親。李氏就算有妾侍身份,也僅僅是生母而已。好比《紅樓夢》,賈探春為何一直把王夫人視為母親,對生母趙姨娘從來不屑一顧?已經非常說明問題。很多人都是從今天親情觀念認為探春不近情理,可在古代是很正統的倫理觀念。何況從李氏生子的起因來說,恐怕連妾的名分都算不上。
宋真宗大中祥符三年(1010),李氏生下皇子。劉氏和真宗都認定皇子是劉氏所出,取名趙受益,讓宮裡楊淑妃代為養育。這也事出有因,劉氏當時已經年過四十,即使非常開心喜歡終於有了孩子,也從來沒有生育養子經驗,而且她還要照顧皇帝。楊淑妃當時二十五六歲,且性格柔順,劉氏和真宗都很放心,後來趙禎就叫劉氏大娘娘,稱楊氏小娘娘。
宋真宗一開始對內外堅稱趙禎就是劉氏生的兒子,不僅表明對劉氏愛得極深,要滿足劉氏未生育的遺憾,更重要是確立她正妻皇后的地位,寧願在這件事上為其「撒謊」。以今天看,宋真宗和劉氏當然有一些不近人情和不計手段,但在古代並沒有違背什麼禮法,只是對李氏做了一些「封口」舉動罷了。(實際上資深大臣多數耳目靈通,都知道事情真相,如呂夷簡等傳記有過重要細節。)
據說李氏還繼續有侍寢,又生一個女兒才封為才人,可惜女兒夭折。說明宋真宗還是當李氏有妾侍身份,好比武則天當過才人也歷來算李世民的妾侍。後進封婉儀,但在宋真宗時沒有封過妃子。
其次,李氏為妃是劉氏最後以太后身份給的,從沒有害李氏。仁宗繼位後,劉氏先封李氏為順容,令去陪伴真宗陵墓,這方面是有把李氏弄出宮的意思。事實上,仁宗的生母身份對劉氏產生威脅的確是在仁宗繼位這個轉折點,一旦小皇帝知曉身世之謎,確實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這也在於古代宮廷禮法制度的問題。
身為皇帝有理由為生母給一個名分,否則自然會讓人批評不孝。偏偏當初真宗、劉氏眾口一詞撒謊趙禎是自己所生,生母李氏還好好活著,並非當真神不知鬼不曉。這對劉氏自然是一大挑戰和隱患,這也是劉氏堅持不讓仁宗知道身世的初衷,她從來把仁宗就當自己的兒子,又不得不謹慎防範兒子知道另有生母李氏存在的秘密。
在扶立仁宗繼位以後,劉氏堅持這麼做就顯得非常糾結。這是一個沒有生育的母親始終希望挽留養子只認自己為生母,然而這個皇帝兒子的確另有生母在世,非常害怕兒子知道真相的一種痛苦不安的心靈折磨。看起來很有一些殘酷,也正是直到仁宗繼位後的種種事實,完全可以證明劉氏從來沒有想要害李氏。
讓人走訪李家給他們安撫和職官,也做了一些補償。《宋史》刻意澄清,李氏對劉氏的安排並無怨言,終其一生,未以天子之生母而自傲,她一生也沒有想過要洩露這個秘密,與太后產生矛盾。
明道元年(1032),李順容病重,劉太后念其付出辛勞,專門晉封李氏為宸妃,遣太醫探視和診治。史書稱在冊封當日病故,享年四十六歲。由於事發蹊蹺,就難免有人懷疑李妃死於非命。這一年,仁宗在位已十年,已是二十二歲的青年。
次年,劉太后也跟著病故,年六十四。一段時間後,經常巡視在外的八大王趙元儼回朝(便是戲曲故事中著名的八賢王,享有很高禮遇,但受到一定壓制,往往令其到處巡視安撫百姓,所以民間口碑很好),仁宗才知曉身世(再次證明當年劉皇后不能生育,要他人孩子入自己名下的秘密實際重臣大都知情),特意開棺驗看,證實生母李氏以皇后議禮下葬不曾遇害。仁宗鬆了一口氣,當時稱:「大娘娘一生清白!」
仁宗下詔書自責,又開棺改葬等一系列榮耀生母的舉動,反而民間流言四起,無法看清劉皇后與李氏的真實關係,以至於產生諸多野史傳說。
筆者認為,劉皇后與李氏關係並不差,道理很簡單,試想以劉皇后在真宗後期的宮廷地位,假如奪一個兒子想斬草除根害李氏,何必費盡心力供養她在身邊那麼多年,非要等到病重快死才去下手?豈不是養虎遺,退一步說,真宗假如後來喜歡李氏,又為何沒有在生前各種加封?所以,「狸貓換太子」的各種編排都是戲說,根本不是歷史。
真相就是,劉氏從沒有妒忌害李氏的意思,且不說她們互相感情有多少。當李氏死的時候,為了繼續掩人耳目,劉氏的確想過悄悄處置。宰相呂夷簡在知道安排後單獨會見提議隆重下葬,劉氏很驚訝,呂夷簡非常敏銳的提醒劉氏善待李氏,為了日後保全劉氏家族。劉氏接受建議,以皇后的禮儀安葬了李氏。
實際就劉氏寧願冒風險一直留著李氏到仁宗繼位後,直到她最終病故妥善處置,足以反證,李氏和劉氏之間的關係至少並不太壞。
劉氏身為一個底層出身的女人是明白李氏的默默犧牲的,所以是劉氏後來一再加封李氏,還照顧其家人。史書說李氏沒有以天子生母索要什麼應該有根據。李氏如有脅迫之意,這件天大事情早已流傳,或者看她不安分一定早被劉氏除去,根本不會等到她病重而死。
若從李氏角度而言,這個女人眼睜睜看著自己兒子在宮廷作為大宋天子一天天成長,終生無法相認。且後來遠離宮禁,這種母子血脈分離的煎熬滋味畢竟是很難平復的,加上當年女兒也夭亡,李氏身邊無人侍奉,所以年僅四十六歲就意外身故,多半心情鬱郁導致出現的癥結,也算是合乎情理的推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