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
許多年前。
開滿花朵的籬笆牆,一條小黃狗臥在花影裡酣眠。不遠處的歪棗樹下:梳著細黃髮髻的貓兒般的幽,跪在自己的小屁股上,仰著小臉望著爺,留著山羊鬍子的爺,正往堂弟傑的小嘴裡餵白面麵條,細細的口水順著幽的細脖子流下來,滴在了胸前的花圍嘴上。
「爺,我給你唱歌吧?」幽擺弄著小手絹,細聲細氣地咿咿呀呀唱起來,眼睛饞饞地盯著爺手裡的碗。
爺不耐煩地瞪了小丫頭一眼,甕聲甕氣地斥責:「小丫頭家,咋餒饞嘴?
幽小小的身體不禁往樹蔭裡縮了縮,巴掌大得小臉上,兩顆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盛滿了淚水,她嘴角抽搐了一下,咽下了那口苦澀的淚。
麥發爺佝僂著蝦背溜進籬笆院:「丫她娘,去,把丫抱回來!」幽娘在繡花小圍裙上沾了沾手,「咋啦?叔,丫在哪?」慈善的老人搖了搖花白的頭,嘆了口氣,指了指門外。
歪棗樹下,幽娘含淚抱起了幽,拍了拍小花衣上的土,幽怨離開。
下雪了。
二叔家寬大院子東頭的一間小屋裡,傳來爺劇烈地咳嗽聲。幽娘面無表情地匆匆進出爺的小屋,幽跟在娘身後,在門口駐了足,娘不讓她進去,幽偷偷望進去,黑黢黢的小屋裡,模模糊糊地看見爺裹著被子坐在床沿上,低著頭痛苦地咳嗽,不知怎的,幽小小的心臟也隨著爺的咳嗽聲,一陣陣揪緊了。
那年冬天,爺的寶貝孫子傑玩火差點把爺給燒死在屋裡。幽娘把僅有的一些棉絮套了一床棉被送給了爺。
棗子又紅了。
幽穿著娘給縫做的一身棉柔的秋衣,在棗樹下一顆顆撿娘打下的棗子。她撿了幾顆紫紅的,一蹦一跳地跑進了爺的院子。
爺的病好了,坐在院子的老藤椅上安靜地曬太陽。
幽怯怯地走過去,爺突然睜開眼衝著幽慈祥地笑了,向小丫頭伸出老樹皮似的乾枯的手,幽慢慢地接近他,把手裡的棗子在新衣服上蹭了蹭,輕輕地放進爺冰涼的掌心。看著幽,爺花白鬍子的嘴角蠕動了一下,老眼裡似乎有水。
有太陽的午後,幽總跑去看爺,坐在離他不遠處的小凳子上翻看連環畫。爺有一搭沒一搭地問幽一些話,幽很費勁地回答,可惜爺聾了,聽不見。小小的丫頭就望著爺無奈地嘆氣,看見幽小大人似的表情,爺便孩子般地笑起來。
幽娘時常悄悄地對別人說:「我的六丫最善良,從小爺就不待見她,可這孩子就跟他親,他老了走不動了,見誰罵誰,人人都想躲他,偏偏是丫,天天去陪他。唉…….」
樹葉落了,黃蝶兒似的秋風中打著旋兒飄落,幽撿起一枚,舉到爺鼻尖上讓他聞。老人貪婪地嗅了一大口,一隻手捻著細細的葉柄,一隻手摩挲著丫的小腦袋,喃喃道:「秋天來了,樹葉落了。人老了,也該走了!」
那天午後,幽捧來一碗香噴噴的餃子餵給爺吃,吃了兩隻,爺讓丫吃,說自己不餓。幽坐在小凳子上乖乖地吃餃子,爺愛憐地看著這個身量嬌小、頭髮黃黃的小丫頭,突然問:「丫頭,你叫個啥名?」
「玲!」幽清脆地喊。
「啥?」
「玲」!小丫頭張大嘴巴,整圓了口型。
爺一臉茫然。
幽看見院子裡的一輛舊自行車,靈機一動,使出吃奶的力氣把車子拖到爺面前,摁響了車鈴鐺。清脆的鈴聲搖飛了幾隻寒鴉。
爺笑了,笑得滿臉菊花,卻又淚水縱橫。他和搖鈴兒的幽一起大聲喊出了幽的乳名兒:「玲!…….」
春草發芽的時候,爺躺在了青草下面。據說,爺的手裡緊緊地攥著個車鈴鐺,任誰,也掰不開……..
審閱:孫立燕
簡評:小女孩幽給了偏執倔強的爺爺晚年時光溫暖,這裡不單單是血脈親情,體現出了小女孩的善良、重感情。
作者:朱盈旭
編輯:卜一
每日刊發作品優選紙刊《中國鄉村》雜誌,凡上刊者免費包郵贈送樣刊
投稿必須原創首發,投稿郵箱:zxmtth@126.com
聲明:本文為中鄉美原創作品,未經允許,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