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李
近年來發現的遠古時期的大興安嶺巖畫,其中有關龍形紋的巖畫,如被專家們稱之為「S形鹿角龍」等,與我國其它地區已經出土發現的有關龍的各種初始原型,形成了鮮明的互補和對照關係。省社科院副研究員莊鴻雁,經過多年實地踏查和研究,認為大興安嶺巖畫中的龍形紋,與中華龍圖騰的起源密切相關,是龍圖騰形成過程中的初始形態,它參與了中華龍圖騰漫長的形成與發展過程,並構成中華文明多元一體體系的一部分。
有關龍圖騰的起源過程,學界多引用聞一多的說法:「大概圖騰未合併之前,所謂龍者只是一種大蛇。這種蛇的名字便叫做『龍』。後來有一個以這種大蛇為圖騰的團族兼併了、吸收了別的形形色色的圖騰團族。大蛇這才接受了獸類的四腳,馬的頭,鬣的尾,鹿的角,狗的爪,魚的鱗和須,……於是便成為我們現在所知道的龍了。」
這一說法雖然顯得籠統,但隨著考古發現,人們已經看到了眾多不同形態的龍的初形。莊鴻雁說,全國有影響的這類龍型遺蹟有幾十處。她認為大興安嶺龍形巖畫與已發現的這些龍型遺蹟,可做彼此勾連的解讀。大興安嶺地處內蒙古高原和東北平原的分水嶺,在歷史上是東胡、鮮卑、室韋、契丹、蒙古等中國古代北方民族的發祥地。「S形鹿角龍」發現於加格達奇白樺崗巖畫遺址。該遺址有10處巖畫,單幅近750餘幅。
據大興安嶺地委宣傳部與省考古研究所等組成的巖畫考古隊描述,「S形鹿角龍」巖畫縱向20釐米,方向朝南,龍的頭部朝東,巖畫身形為S形,身軀無爪,頭部被極具美感的鹿角代替。莊鴻雁對這個龍形紋是這樣解讀的,首先,「S形鹿角龍」更確切的表述應為鹿角蛇身圖像。從這些巖畫整體的表意和所處地點分析(巖畫一般都在山頂的石壁上),該處顯然是古先民進行祭祀等活動的場所。其次,如果說是龍,這個龍也尚處於龍形成過程中的初始階段,它與其它動物和太陽等圖像一樣可能作為人們崇拜的對象或圖騰之一存在,但還未上升為主導的地位,但先民已有了將蛇與鹿兩種動物或說生命功能疊加的超越生命的原始宇宙意識。
莊鴻雁說,大興安嶺龍形紋巖畫發現前,大興安嶺南端的紅山文化曾出土大量的玉龍。在內蒙古敖漢旗趙寶溝文化小山遺址,還出土了一件距今7200年—6800年的陶尊,陶尊上同時刻有鹿龍、豬龍和鳳鳥三種圖案。大興安嶺巖畫有觀點認為是舊石器時代,即距今18000年前,這個觀點是我省考古專家趙評春提出的,有第一手證據。莊鴻雁認為,龍形紋巖畫至少不應晚於趙寶溝文化的年代。趙寶溝陶尊上同時出現了代表狩獵文化的「蛇身鹿」和代表農耕文化的「蛇身豬」,而鳥形首則代表太陽崇拜。由此,我們是不是可以推測,陶尊上的圖案,正是大興安嶺巖畫蛇身鹿角龍與代表紅山文化的玉豬龍碰撞與融合的結果?
莊鴻雁說,早在《山海經》中就有關於黑龍江流域有龍的記載:「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鹹。有肅慎氏之國。有蜚蛭,四翼。有蟲,獸首蛇身,名曰琴蟲。」迄今為止,東北地區發現的「龍」,有大興安嶺山脈南端紅山文化區域內翁牛特旗三星他拉出土的被稱為中華第一龍的C形玉龍,及紅山文化區域發現的大量玉豬龍;有松花江流域左家山石豬龍;有黑龍江入海口處出土的蛇龍紋陶器;直到大興安嶺的龍形巖畫。從形態上分析,大興安嶺巖畫中的鹿角龍是將鹿角與蛇身融合在一起,而紅山文化的玉豬龍和松花江流域左家山石豬龍則是將豬首與蛇身融合在一起,而有中華第一龍之稱的三星他拉出土的C型玉龍,則介於兩者之間。
龍的主體為什麼主要是蛇?莊鴻雁說,蛇具有蛻皮自新、冬眠春出的特點,這易使人聯想到生命死而再生。蛇的交媾時間可延續10小時以上,蛇的頭部外形酷似男根,因此,與生殖崇拜相關。中華文化史上最能體現蛇生殖崇拜文化特徵的莫過於伏羲與女媧人首蛇身交尾圖。象徵天地陰陽、雄雌構精,萬物生化。從一般的蛇到騰蛇的象徵是龍在形成過程中的一次帶有根本性的升華。
考察北方民族的原始文化形態,可以說龍蛇崇拜在滿通古斯語族中得到血脈傳承。清代吳振臣《寧古塔紀略》云:「薩滿,大凡大小家中立木一根,刻蛇像以祀」。在滿通古斯語族的薩滿文化中,蛇被視為太陽神,祭祀的蛇神神偶通常是長條形木雕,蛇的主要造型為雙蛇對視交尾。鄂溫克人也有祖先「舍臥刻」神來自頭上長著兩隻犄角的15尺長的大蛇的傳說。在通古斯諸民族薩滿的傳統祭神圖案及神服裝飾上,也有以龍蛇崇拜佔據著主神的地位。通古斯諸民族的薩滿服飾圖案,一般分為上、中、下三層,那乃人薩滿服飾圖的上界是蛇和四足蛇的天界,中界是大蛇和狩獵動物的地界,下層則是龜鱉的水界,並畫有水波紋;雙蛇紋是赫哲族薩滿神鼓普遍的紋飾;在俄羅斯境內黑龍江流域霍爾河真嘎村的烏德赫人的薩滿服飾上,也繪有三界圖。「在一個由兩條大蛇圍起來的方框中,上界為對稱的神鳥、太陽和天兔,中界為7個神人,下界為一條龍形巨蛇。」
我們知道,史前亞洲先民穿越白令海峽陸橋進入北美並沿著北美西海岸一路向南遷徙。那麼在這個載沉載浮的途程上,有關龍蛇崇拜的形態經歷了怎樣的演變呢?
《世界巖畫·歐美大洋洲卷》載:「在北美西海岸的梵可維島刻有海怪和龍,墨西哥的巴雅·加裡福尼亞的聖弗朗斯柯崖壁上也繪有類似的怪物巖畫,一條長達3.5米長著羚羊角的巨蟒,而另一條巨蟒身長達1.5米頭部卻長著鹿角。」在加拿大密西西比河沿岸的崖壁上,也繪有水怪的形象,「水怪的形象長著動物的四條腿,卻用鳥爪代替蹄子,背部有鋸齒狀的芒刺,頭上有犄角,尾巴捲曲上翹,集多種猛獸與猛禽於一身,賦予其強悍的力量。至今一些印第安人仍然崇拜它,我們時常還會見到在巖畫的水怪形象前,供奉著祈禱者的聖杖、衣服和菸葉之類的物品。」
根據著名巖畫學者陳兆復先生的上述描述,莊鴻雁發現,在北美地區的巖繪中,不論是長著羚羊角和鹿角的巨蟒,還是長著犄角和鳥爪、背部帶有鋸齒狀芒刺的水怪,都與中國的龍在形成過程中的初始形象相類似。
從大興安嶺「S」形蛇身鹿角龍巖畫、紅山文化的中華第一龍和趙寶溝文化的蛇身鹿形首、蛇身豬形首陶尊,到俄羅斯境內黑龍江入海口處的蛇形浮雕陶器,再到北美洲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密西西比河和墨西哥下加裡福尼亞的長著鹿角的巨蟒和頭上長角、背部有鋸齒和鳥爪的水怪,都是以蛇身為核心,融合了鹿角、背部鋸齒、鳥爪等其他動物的精華形成的。正是這一些特徵,融合成了類似最終的中國龍的圖騰。莊鴻雁說這是她寫的有關龍巖畫的主要觀點。換言之,從大興安嶺南端紅山文化到大興安嶺及黑龍江流域再到北美和中美,這恰與史前亞洲先民穿越白令海峽陸橋進入北美並沿著北美西海岸一路向南遷徙的路線相吻合,絕非偶然。
S形鹿角龍形紋巖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