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桑燴麵
文/林晚
我有時候很偏激,對於不喜歡的東西,往往會不分青紅皂白地極力反對。
比如我不愛吃燴麵,對於別人吃燴麵,我就不屑一顧。亂七八糟的一碗東西,實在讓我不能接受。除了去河南一些地方,品嘗一下那裡湯白如奶一般的羊肉燴麵以外,我一般不接受其他地方的燴麵。
然而,就在我傲然燴麵之外,漠然於街頭燴麵館的時候,我的寶貝女兒卻出其不意地,一改我多年對她精心打造的飲食習慣,鬧著要吃什麼滄桑燴麵。
女兒上大學離開家鄉的幾年間,每次回來,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吃滄桑燴麵,無視我們置備的各種她愛吃的菜餚。有時候為了迎接她,大家高朋滿座,在最好的酒店為她接風,她卻必須先去吃一碗滄桑燴麵才回來加入聚會,令人覺得匪夷所思。我心生不屑,實在想不起來我什麼時候帶她吃過什麼滄桑燴麵,她怎麼就愛上了這種東西?
更有甚者,周邊的親人也跟著起鬨,她媽媽,婆婆,姑姑都把她的這一份愛好當著了心事,只要去看她,必須去買來關於滄桑燴麵的一大堆東西。又是湯,又是面,又是菜等等,亂七八糟,麻煩的很。她們樂此不彼,把對女兒的寵愛都揉進了那些我不屑一顧的東西裡。
我知道,女兒作為一個離鄉的遊子,對於家鄉的味道有她的情結,這是每一個人都有的一份感情。可是,對於她把滄桑燴麵當著人生珍貴的記憶,我卻十分不解,也為她的這份情結感到無語。
我原以為,等她吃幾回就會改變主意的,無非就是矯情罷了。燴麵有什麼好吃的!她的這種情結不會長久的。
沒想到我閨女比我還固執,幾年過後,她依然如故,無論什麼時候回來,第一時間必須去吃滄桑燴麵,一點也不嫌寒酸。
時間一長,我拗不過她們的縱容,也是為了女兒高興,就硬著頭皮隨大家去吃滄桑燴麵。
那時候滄桑燴麵館位於老街人民西路,老一中北門西側的一個街口內。老舊的街區羅列著多家小吃鋪,雜亂無章。有賣餛飩的,有賣燒餅的,有賣滷菜的,各種小吃,林林種種,熱鬧非凡。尤其是夜晚,這裡儼然一處極樂世界,吸引了眾多的學生和市民。
滄桑燴麵館夾雜其間,低矮狹長的一間老房子就成了它的戰場。每日裡都是人聲鼎沸,客流如潮。屋裡座位總是爆滿,很難找到清心的地方。
老闆店員都無暇客套,緊張的投入到各種事務中,揮汗如雨地運送一碗又一碗燴麵,他們跑來跑去,個個忙的焦頭爛額。
來客並不惱火,先買來滷菜燒餅慢悠悠地吃著,等待自己的燴麵到來。
愛喝酒的客人要幾樣滷菜,在人堆裡陶醉,並不急著要面,把燴麵館烘託的熱火朝天。
我不喜歡這樣的場面,尤其是對於自己不感興趣的燴麵,如果不是敷衍閨女的心願,我可能永遠不會靠近這裡。
熱氣騰騰的燴麵,凸顯人間煙火氣
我們的燴麵在三番五次的催促中,終於端到了面前。
望著一大碗粗笨的面,上面幾根青菜,一撮雞絲,我感到沒有食慾。
勉強吸一口,覺得酸酸的,味道還可以,就叨一根麵條送到嘴裡,竟然感覺很舒服。筋道爽滑的感覺誘我投入其中。細細品味,齒間瀰漫著麥麵的香甜,口感頓時從沉睡中醒來,一種溫厚滋潤的感覺布滿舌尖。
有人授意我放點他們的辣椒油。
果然,鮮香裹著厚重的辣味迅速蔓延開來,有雞湯的美味,有雞絲的香糯,還有一股難以撲捉的酸甜。奇妙的味道一下子就徵服了我抗拒的心情,頓時胃口大開。
我埋頭苦幹,吃的大汗淋漓,直至碗底朝天。
大家見證了我的頑固在我一向反對的燴麵中土崩瓦解,都相視而笑。
望著女兒面前一大海碗與她飯量極不相符的面,我不相信她能吃完。
結果,我再次敗下陣來,她居然不顧形象地全部拿下,令我都感到難堪,幸虧沒人看見。
這時候我才知道這個叫滄桑的燴麵,真的是名不虛傳,怪不得很多回鄉的孩子們都是爭著吃它。一個我平日裡不屑一顧的食物,竟然是很多人的牽掛,成了他們的一份鄉愁。它令我調整了心態,對它有了一種全新的認識。
燴麵在如今的街市中是最為普通的一種食物,隨處都能見到它們的身影。一般都是以地域起名,諸如「太和板面」,「河南鄭州燴麵」等等。也有以姓名起名的:「老三燴麵」,「紅霞燴麵」等等。都是平平淡淡的小店,很難有什麼值得大加稱道的地方。
然而,那家居於老街口棚屋下的燴麵館,竟然起了一個很斯文的名字:「滄桑燴麵」,聯繫他們的處境,絕然顛覆了人們普遍的認知,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它們的相同點。
帶著好奇,我打探了這個叫「滄桑燴麵」的飯館。
滄桑燴麵館的老闆叫張恆彬,界首人。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家徒四壁的張恆彬到徐州一家餐館打工,學會了那裡的傳統燴麵手藝。由於為人老實能吃苦,贏得了當地一個叫徐秀芝的姑娘的青睞,兩人相愛成婚。
隨後他們便生出自立門戶的願望。
當時家裡很苦,身無分文。張恆彬,徐秀芝夫婦拉一輛板車,帶著破舊的被褥投奔臨泉的一個親戚而來。他們向親戚借二百塊錢,租了一個棚戶,在街頭做起了燴麵生意。他們徹夜守候,總是面臨被驅趕的險境。就這樣忐忑地熬了幾年,終於有了點積蓄。他們就在老一中北門街口中找到一處簡陋的門面,門口搭建一個棚子,總算免除了風雨之苦。
兩口子日夜操勞,謹小慎微,生意艱難,鄰裡生隙,常受欺辱,歷盡磨難。
他們苦心經營,始終保持燴麵的風格,用真才實料打造出一款美味的燴麵,慢慢贏得了屬於自己的市場。
兩口子一路走來,自感經歷苦不堪言,在高人的點化下,給自己的燴麵起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名字:「滄桑燴麵」。
沒想到,在他們的苦心經營下,滄桑燴麵竟然徵服了小城街坊們的心,成了很多人心目中的美食。
二十多年間,滄桑燴麵和對面的寶玉燴麵,以及臨近的梁家餛飩等小吃,把那一帶生意弄得熱火朝天,熱鬧非凡。他們都有各自的粉絲,都成了小城的一份珍貴的記憶。
滄桑燴麵主人為人厚道,來小店吃飯的多為中學生。臨泉一中、靖波中學大量的學生成了他們的追隨者。
地道的老母雞雞湯,香味撲鼻
他們的湯料純用老母雞熬製,而且每鍋都是數隻老母雞投放,熬出的湯濃鬱醇厚。出味後的雞肉撕成細絲,放進燴麵中。
面坯由張恆彬親自動手,加入足量的雞蛋,加入鹽。加鹽的比例就是他的絕活,冬夏都不相同。這樣拉出的燴麵才筋道好吃。
最為拿手的是他們的辣椒油的製作。只用優質幹辣椒,一點辣椒精也不放,另外按比例配入八角、桂皮、花椒等多種佐料。比例方法密不示人。
一碗純雞湯下出的燴麵,調配幾種只有他們自己知道的調料,再放入色澤紅亮的辣椒油,怎能不讓人魂牽夢縈!
色澤紅亮的辣椒油,紅透了
滄桑燴麵館對於學生格外厚道,分量足夠,價格實惠,而且有錢沒錢從不計較,很受同學們的歡迎。
自此,我終於明白了,這個滄桑燴麵帶給了一代又一代學子們一份珍貴的記憶,成了他們一份懷念鄉土的滄桑情懷,編織了一份刻骨銘心的美好回憶。
世事變遷,滄海桑田。
如今,那個老街口已經拆遷。滄桑燴麵館遷到了位於同陽西路與解放北大街交口。
他們生意失去了很多的依託,相互支持的其他小吃已經無法重聚。學校搬遷後學生客源流失。加上生疏的位置,生意頗受影響。
然而,滄桑燴麵依然保持原有的風味,品質依然如故。大量的追隨者趨之若鶩,也是遊子們重拾舊夢的寄託。
可喜可賀的是,這兩個外鄉人在歷盡滄桑以後,收穫相當豐厚。
三個兒子都很優秀,全部學業有成,大學畢業後,一個子承父業,兩個成了國家工作人員,他們有了自己體面的居所,在臨泉這塊熱土上紮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