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報記者 劉欣
在徒步走了43天之後,保羅·薩羅佩克(Paul Salopek)終於走到了非洲大陸位於紅海之濱的邊緣——吉布地塔基拉哈灣。在吉布地市,他要與攝影師約翰·斯坦梅耶爾(John Stanmeyer)會合。就是在吉布地市的海岸,斯坦梅耶爾拍下了獲得第57屆荷賽獎年度圖片獎的《信號》。
52歲的薩羅佩克是美國《國家地理雜誌》的記者,也是兩次普利茲新聞獎的獲得者。這個被斯坦梅耶爾稱作「超人同事」的人正在進行一項叫作「走出伊甸園」的徒步旅行——他要花7年時間,從非洲的衣索比亞走到南美的智利。這個旅行獲得了美國《國家地理雜誌》、奈特基金會和普利茲危機報導中心的贊助。
2013年1月22日,薩羅佩克與一位嚮導,牽著兩匹駱駝,從衣索比亞北部阿法地區的一個村子出發,開始踏上旅程。斯坦梅耶爾先是與他一起走了兩天,隨後帶著設備輜重,乘坐越野車與薩羅佩克「若即若離」,他們一路上通過衛星電話聯繫。按照計劃,同年3月,他們在吉布地市會合。
在離衣索比亞與吉布地邊境還有3天路程的時候,薩羅佩克在一株植物都沒有的荒漠之中,看見一雙36碼人造革的女鞋,一頂被曬成灰色的棒球帽,還有一大堆破碎的瓶子。他知道那是前往吉布地的人們留下來的。在此之前的一天早晨,他還在一個偏遠的營地遇到了15個來自衣索比亞山區的男人,他們要穿過這片荒漠,越過邊境到吉布地,再從那裡去往歐洲和中東。
「一夜步行後,這些人坐在石塊上,從同一個罐子裡小口喝著水。其中的一個在一個滿是凹坑的盆裡用手攪拌著巴索——一種大麥粥。他們的蛇頭是一個阿法爾老人,穿著靛青色襪子和高幫網球鞋,衣著整潔地坐在一邊抽著煙。
「 到了葉門也非常困難, 一個男人說, 他們會用刀和槍殺死我們。
「他看到我臉上的表情:我根本不信他說的。
「 是真的! 另一個人堅持道。他說他叫丹尼爾。他已經從沃羅省出發走了13天,趕往一個在沙特舉辦的招工會,那裡的工資是每月4000衣索比亞比爾,約合200美元。這是一個非常令人滿意的價錢,兩倍於在衣索比亞的相同工作。他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
「去年,在葉門,他所在的那群貧窮的勞工遭到了竊賊的攻擊,葉門盜賊刺死了一個工人,並把他的屍體扔進了井裡。丹尼爾在逃到沙特邊境前,在一片灌木中忍飢挨餓躲了三天。他講這個故事時是笑著說的,所有人都在笑。巴索已經做好了,他們沒有再說什麼,每個人的眼中都充滿了憂傷,故事結束了。」
這些人被當地牧民稱作「哈海」,意思是風中的人。
告別這15個人之後,薩羅佩克又遇見了一群「哈海」。
那天晚上,薩羅佩克與嚮導都是又累又乏,嚮導似乎還生了病,兩人早早躺倒休息,突然被一陣騷動驚醒。一種模糊的轟隆聲逐漸靠近,難道是野生動物來襲?
在嚮導的手電中,薩羅佩克看到了那些在黑暗中前行的「哈海」,「看上去如同以黑夜為底料雕刻出來的一群黑灰色的淺浮雕。5個,6個,12個,20個。他們排成一列縱隊經過我們的營地。我試圖搞清他們的人數,當我數到90時,我放棄了。他們行進的步伐揚起一片煙塵。」
這片荒漠被薩羅佩克稱為「東非大裂谷的新的考古學層面」,「這個地區向吉布地延伸出150英裡或更多的距離,全部指向紅海。這裡充斥著這個世紀的探險者、流浪者、懺悔者和孤兒遺留下來的大量的廢棄物。在前面跨越邊境的某個地方,形成了一個供來自非洲各地的勞工出入的漏鬥,或叫瓶頸。這些勞工也是步行者。他們走向葉門、沙烏地阿拉伯、杜拜。他們的目的與那些走出非洲的人類祖先不同,不是去用投石器獵取羚羊,也與我們的有點滑稽的目的不一樣,他們是為了一塊堅硬的麵包而去出賣自己的力氣、自己的身體。
「他們是來自衣索比亞那南部的奧羅莫人和來自高原的提格裡尼亞人,他們是從索馬利亞廢墟中逃出的難民,還有一些是厄利垂亞軍隊的逃兵。他們都是年輕的男子,一小部分是強壯的女人,他們必須擁有強壯的身體,因為穿越沙漠是一件嚴峻而殘忍的事情。他們中的一些人會因為乾渴而喪生。在紅海上,他們的數量也會因乘坐那些脆弱的敞口船而減少。但他們仍源源而至,基本上一年最少會有大約10萬人用這種方式逃離非洲大陸。他們通常在晚上走,會由走私者帶路。晚上,在這片貧瘠無望的平原上,會出現一支蜂擁而至的步行者大軍。星光下,這種走出非洲的遷徙持續不停地進行著。」
在吉布地市的港口,薩羅佩克還遇到了3名海上偷渡客。他們來自加納,搭乘上一艘中國的貨船,因為海事法禁止船長強行驅趕這些人下船,所以這3個年輕人在這條船上航行了8個月,從非洲西海岸到巴西,從地中海到菲律賓,沒有國家願意接收這些移民。在吉布地,這些加納人終於結束了此次失敗的偷渡之旅,下船被遣返加納。
輪船保險人薩列告訴薩羅佩克,他每個月都會遇到這樣的偷渡者,有一個年輕的偷渡者不願意回他的故鄉索馬利亞,於是在機場製造了一場不小的事件:撕碎了自己的衣服,赤裸著身體跳舞,同時撕心裂肺地哭號。機組人員於是拒絕他登機。最後,薩列只好僱傭他成為了自己的園丁。
從東非到南美,這場旅行被叫作「走出伊甸園」。薩羅佩克在博客中這樣解釋:「通過對人類化石和現代人類DNA標記研究發現,大約5萬到7萬年前,人類開始從考古學上所稱的 伊甸園 ——東非大裂谷北部地區——緩慢地向外擴散。也許是被人口壓力所驅使,或是被最適合的氣候變化所引誘,其中的一些先行者向西遷徙進入歐洲,並很有可能消滅了那裡的穴居人;其他人則右轉進入歐亞大陸,這條將是我的路線(我的膝蓋沒有足夠的壽命支持我再將歐洲路線加入計劃。至於大洋洲,人類5萬年前划船抵達的地方,可惜我沒力氣划槳)。從中東開始,我將追尋先人的足跡,從小路穿越中亞抵達中國,然後轉而向北前往西伯利亞,從那裡我將坐船前往阿拉斯加(可以想見,第一個進入美洲大陸的人遇到了多麼大量的、豐富到多麼難以置信的動物群。以至於一個美國考古學家,奧佛·巴·約瑟夫,建議我至此應把項目名稱改為 走進伊甸園 )。最後,我將沿著美洲大陸的長邊南下,抵達火地島,南美大陸的最南端,俗稱 蓋爾鞭梢 的地方,那裡是我們祖先遷徙的終點,同時也是一個叫查爾斯·達爾文的23歲毛頭小夥子在1830年點燃整個重新發現之旅的地點。」
吉布地之後,斯坦梅耶爾結束了旅程,薩羅佩克則乘船渡過紅海,前往沙烏地阿拉伯。目前,他已經到達約旦,走過2100多英裡,寫完了40本筆記本,對4匹駱駝道過再見;而前方,還有32000英裡在等著他。「在路上短暫停留,用一種阿法當地牧民艾多利·穆罕默德的方式休息一下,把胳膊支在油光鋥亮的阿拉伯刺槐拐杖上。」然後繼續上路,「去觀察,去傾聽。回頭看一眼,尋找古老的指南針軸承。」
本文來源:東方早報 責任編輯: 王曉易_NE0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