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尋常的門孔,作家可賦予它極不尋常的文化意涵。如果把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比作一個大家庭,把那些貯藏中華文化的空間,像高校、圖書館、還有博物館等比作一個各個獨立又相互聯繫的小家庭,那存放其間的書籍、古物、藏品等,不妨說就是等著我們去窺探的門孔,或可期待從中窺探到一個豐富多彩的大千世界。問題只在於如何將你在門孔裡看到的事物,以最生動有趣的方式介紹給普通的讀者。
由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的《煮雨文叢》第三輯就做了這樣的一個嘗試。作者之一,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教授陳子善在他的《一瞥集:港澳文學雜談》中就選了一個頗為奇特的「門孔」,他以一個上海人的視角來研究香港文學。陳子善說,現代文學裡有一個很有趣的現象,1949年以後很多內地作家去了香港,有的從香港去了別處,有的就留在香港。「對我來說,我就想知道,他們到了香港幹了些什麼,寫了什麼作品,這些作品跟他們在內地寫的有沒有什麼不同。如果有不同,這些不同又說明了什麼。在陳子善看來,研究一個作家,不可能只研究一部作品。「他寫了很多作品,尤其在香港寫的作品,以前我們看不到,改革開放以後,我們有機會去香港,看到香港作家的作品,我就有興趣,這本書就是我所思考的研究的心得。」
於上海圖書館研究館員張偉而言,讓他得以窺探的門孔,就是他在上海圖書館工作的這三四十年看的很多好書,還有他在這期間接觸到的歷史照片、明信片、戲單、地圖這些「邊邊角角」。「它們雖然不起眼,但蘊含著深厚的文化。尤其是上海作為近代開埠的城市,這些『邊邊角角』在某種程度上廣泛反映了那個時候的上海生活、近代生活,比如早期的照片都是通過明信片來傳遞的,明信片是很重要的載體。」在這本《紙邊閒草》裡,張偉寫到上海以至中國近代的歷史上一個很重要的地標。「我很早就開始關注土山灣,前幾年出過一本相關專著,我在這本書中所寫的,就是繼那本專著之後關於土山灣的最新研究。」
與此相應,上海博物館研究館員柳向春的「門孔」,是他在上海博物館館藏裡看到的那些不為大家所知的東西,他覺得他有義務把這些東西給呈現出來。他解釋道,他的朋友,文化學者嚴曉星之所以給他的這本書取名《古豔遇》,以他的理解,不是講的古代的豔遇,而是古豔之遇。「所謂古豔,就是指的中國傳統的文化。比如說書畫、古籍,等等。我覺得有必要把這些小眾的東西,揭示給大眾看,讓大家有所了解。這套文叢大概也希望達到這樣一個效果,就是把一些小眾的東西推薦給大眾,讓更多的人了解到我們的傳統文化。」
顯而易見,作家雪漠呈現給讀者的「門孔」,則是他在很多書裡描繪的那個神秘而遼遠的西部世界,還有他日前在上海書展上首發的《匈奴的子孫》裡記錄的漫漫行旅。
體現在書裡的這次行旅,就如該書責編陳彥瑾介紹的那樣,分為「大地的記憶」和「當下的腳步」兩部分,前者通過對《史記》《漢書》等歷史文獻的徵引,將對西部文化之根的研究推到先秦兩漢之前,而後者則對西部的現狀進行了考察和記錄,兩者形成了一種遠古與現代的輝映。
但這本書卻是在雪漠意料之外。他起初只想走一走國內他感興趣的地方,但一路走來,他有許許多多的見聞思考,也見證了很多即將消失的寶貴文化,出於想要定格即將消失的世界的念想,他記下了自己的所見所想。而他之所以將這樣一種念想迅速付諸行動,是因為他當時重病中的一位學生,給了他時不我待之感。在雪漠看來,很多人忙忙碌碌一輩子,從來沒有享受過自己的生命。所以,他不求這次旅途能帶來什麼,只想完成生命中的一個過程。「在旅行的過程中,我感受到世界的飛逝、文化的飛逝、存在的飛逝,就想留下我看到的一切,從人文和土地的角度,留下一種跟主流文化不一樣的精神。」
可以想見,雪漠從不一樣的「門孔」裡看出去,自然看到了不一樣的世界。但這個不一樣,卻很有可能會泯然於歷史的長河之中。雪漠坦言,從長遠看,世界的獨特性是必然會消失的。除非有一批有識之士像印度的知識分子那樣,著力去保留一些優秀的本土文化。在他看來,如果一種文化不能與時俱進,就必然面臨被淘汰的命運。「我們不可能保留現象上的文化,只能保留文化在精神上的獨特性,為此,我們要保持文化的純潔性和信仰性,讓文化能夠傳承下去。」
雪漠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在他看來,文化的傳承者只有以某種文化為生活方式活下去,文化才有傳承的可能,假如文化成不了生活方式,其意義和價值就會消失,其存在本身也會消失。他說,文化傳承和搶救工作必須有專業人士來承擔,也不能由某個人獨立承擔。單純發揮民間的力量,讓文化成為老百姓的生活方式也不夠,還需要官方的力量。「只有得到國家級機構的支持,文化才能上升到廟堂文化的層面,否則文化仍然會消失,就像果子成熟之後必然會腐爛一樣。」
也因此,雪漠籲請讀者珍重生命。因為生命只是個過程,人類乃至地球,也會有一天或將不復存在。「所以,人活著時必須做一些能讓人類更快樂、更幸福的,更有價值和意義的事情,這應該是人類行為的目的,也是我寫作的目的。」(鄭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