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南海
青蔥歲月,我應徵入伍,從風景秀麗的江南水鄉來到戈壁重鎮敦煌。
在部隊裡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我的連長。他當時三十歲左右,人瘦瘦的,身材筆挺,顯得英俊瀟灑,一張嘴竟然是一口陝西話,他直著嗓子說:「你們這幫娃娃,從今天開始就是一名戰士了,得有一個戰士的樣子了。」
訓練的時候,連長要求極高,我們內心裡都有點怕他,加勁兒訓練,生怕落到人後,更怕連長批評。可我突發急性闌尾炎,疼痛中還看著連長的臉色。連長那會兒卻是另外一個樣子,關切、著急,趕緊把我送往醫院。醫生急急地說:「馬上手術!家屬呢?」連長大著嗓門兒說:「我是家屬,我是他的連長。」手術單上的家屬欄籤下了連長的名字。剛做完手術,醫生叮囑:「只能吃流食。」連長笑呵呵,拍著胸脯說:「娃兒只管休養,這事兒包在我身上。」於是,每天都有香噴噴的鯽魚湯、雞湯送過來。後來才知道,湯是嫂子每天買來新鮮的食材為我燉的,連長負責開車把湯「火速」給我送到醫院。離家幾千公裡之外的我,感覺到了家人的溫暖。
那年,連長很認真地找我談話,讓我好好複習,爭取在第三年兵時考上軍校。我搖著頭,說:「怎麼可能,我的高中課程都不會啊!」連長卻用大手拍拍我的肩膀,用毋庸置疑的口氣說:「你能考上,肯定能考上!」仿佛他就是決定我命運的人。
到了第三年,馬上要考軍校了。那時,我是連隊的通信員,負責六個辦公室和兩個會議室的衛生和日常事務。每天八磅的暖瓶要打好十六瓶開水,還要負責辦公室的清潔。上班時,只要有其他領導叫通信員時,就聽得連長扯著嗓子喊:「娃兒要考學呢,娃兒要考學呢!可不能耽誤!」我在辦公室裡,心裡暗自琢磨:「這怎麼行呢?」
在連長的幫助下,竟然真的出現了奇蹟,我考取了軍事經濟學院。當錄取通知書到達連隊時,連長興奮地給嫂子打電話:「今晚要擺酒,兩桌,娃兒考上軍校了!」那一晚,連長開心得像個孩子,又說又笑,手舞足蹈,朝我豎著大拇指,驕傲地說:「我的娃兒就是棒,考上了軍校。」
當我從敦煌來到武漢求學的第二年,聽說連長升為營長了。再後來,他轉業回到老家鹹陽。每當邀請連長來我的老家看看時,連長總說:「不急,不急,等我退休了,有大把、大把的時間。」
當兵久了,才知道,人生就是一個不斷告別的過程。告別新兵連,告別老連隊,甚至告別軍營,但告別之後還能相見。2020年初冬,讓我領略到痛徹心肺、無望的告別,突然接到連長兒子的電話,他哽咽著說:「爸爸剛剛去世,與癌症抗爭了一年多。」我淚如雨下。那個叫我「娃兒」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編輯:河南日報文藝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