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盛夏的一天,我在河邊拍野貨,不遠處一位正在釣魚的大叔突然受到什麼驚嚇,猛然站起身,顯得驚慌失措,還無意中踢倒了他屁股下的小板凳。與此同時,我看到他的板凳下有一條纖細的黑影迅速地鑽進周圍的雜草叢中。
走過去詢問大叔剛剛發生了什麼,原來在他釣魚的時候,一條虎斑頸槽蛇悠哉悠哉地爬過他的板凳下,把他嚇了一大跳,而那條蛇也被受驚的大叔嚇的不輕,趕緊逃之夭夭。
實際上對於常在河邊釣魚的朋友來說,早已習慣了這種偶遇。在他們專注釣魚的時候,常有覓食的虎斑頸槽蛇優雅地遊過身旁。只不過這次人蛇接觸有點兒過於親密,導致雙方都不是很愉快。
這說明當我們靜止不動時,它可能誤以為人類與周圍的草木無異,覺察不到潛在的危險。對於喜歡蛇的朋友來說,有這種小蛇安靜而自然(傻頭傻腦)地遊過身旁,絕對是一幅溫馨的畫面,一次難忘的經歷。
虎斑頸槽蛇(Rhabdophis tigrinus),以下簡稱虎斑蛇,是國內數量最多、分布最廣的蛇類之一,屬遊蛇科,頸槽蛇屬,俗稱虎斑遊蛇、野雞脖子、雉雞脖等。
身體背面草綠色,為一種保護色。頭後兩側有對稱的「八」字形黑斑,自頸部至身體中部的側面,有橘紅色與黑色斑塊交替排列,腹部淺黃綠色。成年蛇全長約80釐米。
主要生活在河邊、野葦塘、稻田地等水草繁茂的溼地區域,也能在遠離水域的農田、山坡甚至民宅周圍見到它們的身影。
食性廣泛,吞食多種小型動物,除了最常吃的青蛙、蟾蜍、各種魚類外,也捕食小鳥、田鼠和各種昆蟲等。
生活在鄉下民宅周圍的虎斑蛇,對於有人類靠近的威脅,表現得很遲鈍(更準確的說,應該是不以為然),因此給我一種傻頭傻腦的印象。它們應該是已經習慣了周圍人類的活動,這一點很像未名湖邊被遊人慣壞的野鴨和麻雀。
今年夏天的一次經歷讓我印象十分深刻,當時在田間小路溜達,遇到兩位工人正在路邊施工,聲響很大,而正對他們腳下約三米遠的野渠邊,一條虎斑蛇正若無其事地捉金線蛙。他們發現它後,便用土塊砸,受驚的蛇判斷不出是哪個方向來的危險,竟然直接往岸上爬,爬向他們,後來才醒過悶兒來,快速逃回水裡。
這種蛇不僅呆蠢,性情也很溫順,極少主動咬人。華北地區進入十月中旬後,天氣越來越冷,草木枯萎,農田開始陸續被收割,蛙蟾多向水域附近遷移。夏季活躍於農田旱地的虎斑蛇和其他蛇類也向野塘、河邊等水域集結。
蛇類冬眠之前,氣溫已經降得足夠低,無論是蛇還是蛙蟾都對刺激變得遲鈍麻木,容易捕捉。小時候村子西頭的野塘邊,能看到群蛇曬太陽的有趣景象,分布密度很高,平均每走一兩米就能碰到一條,除了虎斑蛇外,也有白條錦蛇和紅紋滯卵蛇,大部分都是小蛇,場面有點小壯觀。
跟夏天不同,這個時候的它們用樹枝就能輕易按住,印象中被按住的另外兩種蛇都很兇,做出吞咬的恐嚇姿態,還直接去咬樹枝。然而小虎斑蛇就乖多了,我還抓了一條,不足20釐米長,握在手裡(用衣袖包住手,防止意外被咬)並帶回家。即便在我手裡,它也不怎麼亂動,不時吐著信子,直到現在我還覺得它有幾分可愛。
虎斑蛇長期以來被誤認為是無毒蛇,然而在我國和日本都報導過被虎斑蛇咬傷致死的案例。研究表明,虎斑蛇能從捕食的蟾蜍體內攝取毒素(蟾蜍是民間「五毒」之一),並存積在自身頸部腺體內,作為防禦之用,面臨生命威脅時,通過擠壓頸部,將儲存的蟾蜍毒素噴射出去。另外,口腔中也具有毒腺,通過噬咬來傷害攻擊者。因此這是一種有毒蛇。
雖然它們溫順膽小,基本不會主動攻擊人,但與它們接觸過多難免出現意外,因此必須對這種蛇保持警惕,畢竟它們是有毒的。本人曾經無意中踩到草叢中的蛇尾巴,它反過來就是一口,咬到我的褲腳,所幸當時穿的是長褲。
所以同學們去野外玩,最好不要穿短褲涼鞋,走到草木茂盛的地方,可以找根棍子,一路打草驚蛇。
從我們人類的角度看,這種蛇溫柔老實,純良無害,但肚子餓時打起獵來,卻一點都不含糊。根據個人經驗,我把它們強大的捕食能力,總結為四個字:「上天入地」。
首先解釋一下「入地」,是指在乾涸的坑塘中,它們能鑽入池底淤泥中吞食泥鰍;在莊稼地裡,它們爬入地下鼠洞中,為農民除害。
每當天氣乾旱,水塘乾涸,絕大多數魚類在劫難逃,而泥鰍為了尋找水源、躲避曝曬,能夠鑽入泥中蟄伏,並在表面留下一個手指粗細的洞口,從而躲過被乾死的命運。
才幹涸不久的小水坑,這種泥鰍洞隨處可見,能看到洞裡的積水,這為泥鰍們的存活提供了最基礎的條件。記得以前如果發現較粗的泥鰍洞,徒手刨開淤泥,裡面都會有一隻又大又肥的泥鰍,一刨一個準。
挖泥鰍固然爽,幸運的話,還能搞到將近一米長的大個頭兒黃鱔。但如果附近有虎斑蛇出沒,就要小心了,它們懂得尋找泥鰍洞,並鑽入洞中捕食,夠倒黴的話,可能挖到它們。
多年前我的一位發小好友就曾挖到虎斑蛇,所幸沒有被咬到,把他期待豐收的熱情都嚇沒了,直接拎著水桶回家,他說還聞到了一股惡臭。那種巨大的心情落差大概就好比你在一個不大的小水坑裡徒手摸魚,以為在水底抓到了什麼魚,結果拿上來一看竟然是一隻癩蛤蟆 orz
進入深秋後,老鼠們開始忙於儲備過冬的口糧, 以前去剛收割過的莊稼地裡玩,我們利用田梗邊凸出來的小土丘來尋找鼠穴,這是田鼠挖洞時堆積在洞口的,我們稱之為「前洞」,內部坡度平緩。它們還會挖一個「後洞」,坡度較為垂直(挖鼠穴一般是從前洞開始,同時堵住後洞,以斷絕田鼠的後路)。
田鼠的地下洞道頗為複雜,用鐵鍬挖掘,挖著挖著就會遇到分岔的情況,需要做標記,蜿蜒狹長的洞道連通著「臥室」、「廁所」與「糧倉」,糧庫中的糧食取決於地面上長的莊稼,可能是清一色的玉米粒、花生或者豆類植物的種子等等。
如果挖到蛇,多半意味著洞內已無田鼠,糧食也不會太多,有時碰到的蛇,才吞掉田鼠不久,肚子還是鼓鼓的,這些荒廢的鼠穴也是虎斑蛇理想的冬眠場所。所以鑽入鼠洞,既能飽餐一頓,又能佔得一座地下「豪宅」,可謂一舉兩得。
為了捕食獵物,除了潛水、遁地之外,它們也時常遊走於民宅間,出現在院子、牆角、窗臺,甚至能夠沿著牆縫爬上屋頂,去吃屋簷洞裡的麻雀蛋和小麻雀。更強的是,我還遇到過這種蛇爬上高大的楊樹,吞吃斑鳩巢裡的小山斑鳩!這裡我稍微誇張地稱之為「上天」。
今年夏天的某個晚上,我正在牆邊尋找蠍子,突然看到牆縫處,一條虎斑蛇探出半邊身體,不停地吐信子,把我嚇了一跳。
一般在農村的房頂屋簷下,麻雀的窩隨處可見,童年時期的我經常和小夥伴扛著梯子,挨家挨戶地去別人家後房簷掏麻雀窩,這是我們那個時期在夏天進行的一項重要娛樂活動。
走訪過程中,有時會看到虎斑蛇的一部分綠油油的身體伸出屋簷,看著很是瘮人,這說明我們幾個孩子來得太晚了,麻雀巢已經被它洗劫一空。
最為恐怖的是,它的身體沒有伸出屋簷,而是完全隱匿在屋簷裡(有可能是在等待成年麻雀歸來),所以這種情況也就無法判斷裡面有沒有蛇,萬一把手伸進去摸到的不是暖和的小麻雀而是冷冰冰的長蟲,那就太悲劇了,聽說有被嚇到的,直接從梯子上摔了下來。
那時大人們十分反感我們掏麻雀窩, 一是要爬高,可能有風險,二是碰到蛇,曾經嚇唬我們說:「受驚的蛇無路可逃,會直接鑽進嘴裡」。
在我讀高中時期,到了秋季開學,學校操場上的野草已經瘋狂地生長了整整一個暑假,因此學校都會選定某一天組織學生進行除草活動。
記得那天下午,我和幾個同學正在牆邊的大樹下拔草,忽然有什麼東西砸到我的後背,回頭一看竟然是一隻年幼的斑鳩和一條虎斑頸槽蛇!可憐的小斑鳩當場死亡,而那條蛇卻安然無恙,倉皇鑽進牆縫跑掉了。
還有另外一隻小斑鳩也掉落下來,但落在了周圍的草堆上,所幸並無大礙。之所以會遭遇鳩從天降,應該是之前那條蛇為了捕食小斑鳩爬上了旁邊的大樹,斑鳩巢本來就很簡陋,再加上受驚的小斑鳩也會攻擊蛇(用翅膀拍擊,雖然起不到任何作用),最終它們仨個全都從巢中墜下。
當時我們非常吃驚,令人難以置信,那條不足一米長的小蛇竟然能夠爬上如此高大粗壯的楊樹上捕獵(從樹底往上很長的一段距離都沒有樹杈),所以千萬不要小看蛇這類神奇物種。
那隻倖存的小斑鳩被帶到班上餵養,還出現在個別同學的照片合影裡,至今仍保留在班級的畢業相冊中,再度重溫老照片,可以看出這是一隻山斑鳩幼鳥。轉眼間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估計沒人記得它後來的命運了。
虎斑蛇卵生,在北京附近地區,雌蛇每年六月到七月中旬產卵,一次性產卵6~22枚。卵白色,橢圓形,多產於較為潮溼的隱蔽處,如草叢中、枯葉和廢柴堆之下,或埋於土裡。據爺爺的描述,挖出來的蛇卵就像葡萄一樣,卵與卵之間彼此相連。蛇卵保存之地,多生蘑菇,因此小時候,我一直誤以為,蛇卵是由蘑菇的地下根串聯起來的。
六月是它們交配的季節,草叢中遇見兩條正在約會的虎斑蛇,拍到這張照片後,我就匆匆離開了,絕對不能攪黃它們的神聖儀式。
北京地區的虎斑蛇卵孵化期約為40多天,到8月份就能看到獨自覓食的虎斑小蛇了。這些小傢伙多活動於淺水邊,捕食小魚和遊到水面換氣的蝌蚪。
葦塘邊的虎斑小蛇,僅10多釐米長,應該才出生不久,可以看到它的頭比周圍的浮萍大不了多少。
虎斑小蛇實在太難了,出殼後為了食物和成長,幼小的身軀必須要獨自面對大自然殘酷的生存法則,並努力去適應。
今年八月,我在家鄉葦塘遇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岸邊一對成年黑魚正帶著孩子們閒遊,幼魚數量之多,粗略估計至少有100多條,同時竟然有一條虎斑小蛇出沒在它們周圍,東躲西藏,時而漂在浮萍中,時而藏入草中,它肯定是在準備伺機偷捕大黑魚的孩子們。
這是兩個物種之間的博弈:成年黑魚如果疏忽,會讓個別孩子丟掉性命;虎斑小蛇被發現的話,必將受到攻擊,甚至被活吞,可別忘了,護幼的大黑魚可是水中霸主啊!
幾年前,曾有同學在未名湖邊遇到過幾次虎斑小蛇,都是在夜裡看到。未名湖岸較為光禿,很少有適合它們隱藏和捕食的草叢,再加上白天湖邊人來人往,所以它們藏匿在石縫中。
到了晚上,四周安靜下來,湖裡的各種小魚小蝦非常活躍,它們從深水遊到石岸淺水處,這正是虎斑小蛇覓食的絕佳時機。
不知如今在未名湖邊還能否遇到它們,有興趣的同學可以結伴夜遊去觀察一下。
還有一件非常666的事情是,多年前燕園某食堂的一盤白灼芥蘭中竟然混有一條虎斑小蛇。
可能是虎斑小蛇無意中爬進了食堂堆放的食材中,隨後不幸被無差別地丟進油鍋中炒掉了。畢竟食堂是大鍋飯,炒菜師傅不可能總是明察秋「蛇」,裡面意外混有小型生物在所難免。只是委屈了那位碗裡發現蛇的同學,但願這類悲劇再也不會重演。
感謝大蟆同學和聞丞學長為本文寫作提供的指導。
圖文丨馬超
排版丨馬超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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