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哲是初中生,15歲,來自大連。與我們分享過的很多青少年案例一樣,哲哲也有嚴重的學習障礙和社交障礙。
他因一場意外事故,對學校產生極度的恐懼,並十分害怕與人接觸,拒絕出門,沉默少語,失眠、多夢;在家整天整夜地玩遊戲、看科幻小說。與家人相處時容易急躁、發怒,有較明顯的情緒障礙。
幸運的是,哲哲出現問題後,其家人並沒有強迫他上學,並在較短時間內就找到我們進行心理幹預,在病情惡化加劇之前得到了有效的緩解,治療結束後約一個月就徹底停藥順利復學了。
01、作業被燒引發情緒崩潰
哲哲首次面診時神情恍惚、惶恐不安,說話邏輯性較差,怯於表達,狀態確實有些糟糕,家長也焦慮萬分。
其母親說,哲哲從小性格比較內向、懦弱,在學校裡是容易被欺負的那一類學生,但情緒一直還比較穩定。而且哲哲非常重視學習,很有上進心,希望自己將來有所作為,經常自我施壓,得到多數老師、同學的認可。所以,家人一直對他比較放心,認為他是「乖乖仔」。
萬萬沒想到,一樁關於學習的事件卻導致孩子精神崩潰。其母親回憶:「休學前那個寒假,離開學還有兩天,哲哲已經完成的寒假作業突然被火燒了大半!他想救也沒有救回來。我們不在家,不知道起火原因,他也說不出來,非常著急,最後情緒就崩潰了!說什麼都不肯去上學了!」
圖片來源於網絡
「我們都安慰他,作業沒了可以再補,能補多少補多少。我們家長也可以跟老師說明情況,老師會理解的,這沒多大關係。但哲哲就是聽不進去,非常焦慮害怕,開學時我們好說歹說勸他上學,結果一到校門口就臉色蒼白、大汗淋漓、喘不過氣,把我嚇壞了!」
哲哲聽著母親的闡述,顯得焦躁不安,過程中總是啃手指頭。他說,自己怎麼都想不起作業是如何起火的,甚至懷疑是不是有人故意要陷害他。總之他無論如何接受不了這個事實,覺得作業沒有了,他無法面對老師和同學。
此後,哲哲的精神心理問題逐漸浮現出來,出現了上述情緒和行為症狀,父母只好為他辦理了休學,並一直積極尋求治療。哲哲在初期嘗試過精神科藥物治療,就診時還在服用舍曲林,蘿拉西泮和路優泰,但效果不夠理想。其父母很快就找到了我們,決定讓孩子接受深度心理幹預。
02、恐懼上學的根本原因
雖然哲哲的情緒低落、精神狀態低靡,但他的求治動機非常強烈,渴望能快速康復重新上學,並希望改掉啃指甲的壞習慣。所以,在治療中他的配合度很高,領悟能力也比較好。
哲哲在面診時一再表示自己忘記了作業被燒事件的發生經過,但我們知道相關記憶儲存在其內隱記憶裡,果不其然,在深度催眠下,他想起了起火原因。
當天上午他一人在家收拾雜物,順手把打火機放在暖氣片上。正值冬天,暖氣片很熱,打火機很快就被引爆了,雖然起火範圍不大,但危及了旁邊的書桌,哲哲的作業卷子燒了起來。他一看嚇壞了,趕緊端了盆水往上倒,但已經太遲了,大部分作業都毀於一旦,他當場就癱軟在地,lucy就這個創傷進行了針對性的修復。
我們分析,作業起火雖然對他造成了較大的刺激,但對於大部分學生而言,這並不是什麼天塌下來的事情,算不上重大創傷,也很難被診斷為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因此,哲哲很可能在學業、尤其是在完成作業方面遭受過疊加性創傷,而作業起火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果然,在針對此問題為哲哲進行深度催眠下的創傷修復治療(TPTIH)時,Lucy有新發現。
小學二年級時,哲哲轉學到新學校,性格較膽怯的他並沒有得到老師的喜歡。有一次,他的作業沒有完成,老師把他叫到講臺上,當著全班的面打他屁股。哲哲覺得非常丟臉,當時就哭出來了。
五年級時,因一次上課與同學聊天,老師懲罰他到講臺上罰站,他感到非常無奈,不服氣,但不敢反駁。
還有一個創傷與他後來的「啃手指」習慣密切相關。他本來就有焦慮時啃手指的習慣,但並不嚴重。初二時,他在課堂上走神了,不自覺地又啃起了手指,結果連續兩次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都「大腦一片空白」,卡殼了。
老師一怒之下把他叫到講臺上,用力地踹了他一腳,並惡狠狠地說「既然你那麼愛啃手指頭,那你這節課就啃著手指頭聽課吧!」
圖片來源於網絡
可以想像,哲哲在老師的責罵、同學的譏笑中,啃著手指長達大半小時,心裡經歷了怎樣的痛苦和恥辱。老師的本意或許是用懲罰方式希望哲哲能從此記住這次教訓,上課不要再走神,不要啃手指,但實際上恰得其反。這反而讓哲哲的壞習慣加重了,無論何時何地,一焦慮、恐懼就忍不住猛啃手指。
以上種種遭遇令哲哲非常看重學習表現,他一看到老師就容易感到緊張,總擔心作業完不成、做不好,也擔心同學瞧不起他、嘲笑他,並渴望通過成績來證明自己,得到老師和同學的認可。
他給自己施加了非常大的壓力,甚至在一次考試前,在家裡的書桌上刻下了五個字「我要當第一」。但偏偏那一次發揮失常,他不敢告訴父母,看到自己刻的字感到深深的無力和自卑,這又是一記打擊。
結合這幾個病理性記憶來看,就不難明白為什麼作業被燒會令哲哲情緒崩潰了。他那麼渴望得到老師、同學的認可,容不得自己在學習上犯半點差錯;作業被燒一下子激活了他之前的疊加性心理創傷,以往被老師打罵、被同學嘲笑的情景、負性情緒和扭曲的認知全都湧上來了,陷入嚴重的單向災難化思維中,心理壓力到了極點,最後情緒崩潰了,並出現了校園恐懼症的症狀。
03、多次遭受校園欺凌
在深度催眠下,lucy發現,除了因在學業方面遭受過疊加性創傷外,哲哲因長得瘦小、性格內向、不擅社交,還在學校裡遭受過不少暴力欺凌。這不但導致他出現明顯的社交障礙,害怕與人接觸,也加重了其後續的校園恐懼症狀。
小學二年級時,他曾被幾名同學追打,同學們把他按倒在地,使勁掐其脖子,周邊還有很多人圍著看熱鬧,但沒有人上前阻止。哲哲非常委屈、憤怒,認為同學們都很冷漠。
小學三年級,一名高年級學生偷了他的球拍,他得知後非常生氣,去質問對方。結果那個學生當著他的面把球拍摔斷了,還用球拍打他。自己的東西被偷了,反而挨了一頓揍,哲哲心裡非常惱怒。
還有一次,他被5、6個同學摁在地上拳打腳踢,還辱罵他父母,哲哲心裡充滿了屈辱,「我恨透了他們!」
初一參加軍訓時,因表現不夠好,教官把他從宿舍床上猛地揪起來,重重地摔到門外的走廊上,並命令他不許動。哲哲在走廊上趴了很久,害怕、憤怒、委屈,身上還疼痛不已,但始終不敢吱聲。
圖片來源於網絡
在處理這些創傷性事件的時候,Lucy發現哲哲有一個明顯的性格弱點——膽怯懦弱。比如,他遇到上述不公平事件時,明明滿腔憤懣、委屈、羞辱和壓抑,卻從沒想過尋找正確、積極的解決途徑,缺乏強烈的反抗意識和能力。
相反,他總是自以為「理性」地自我安慰:這些人沒有教養,我不要跟他們一般見識,做好自己就可以了……
哲哲企圖利用這樣的想法尋求心理平衡。但他只是強行地把負性情緒壓制下去了,並沒有真正地療愈自己,負性情緒逐漸積累逐步進入其內隱記憶層面,形成長時的病理性記憶。
在深度催眠下,Lucy處理完相應創傷後,引導他建立更積極的思維和應對方式,比如,遇到不公平對待時不應一味退讓,要學會保護自己,學會適當反擊;如果一時不具備反擊條件,可將悲憤轉化為奮鬥動力,假以時日向對方證明自己的能力!
其實,這已經涉及到高逆商的塑造了。Lucy與我分析哲哲的經歷時,我不僅想起了我的親身經歷。
作為農村出身的弱小少年,我也遭受過校園欺凌。1991年,我念高二,家裡很窮。大哥給我買了一雙球鞋,我捨不得穿,穿兩天後就擦乾淨了放在宿舍內窗臺上晾曬。沒有想到,兩周後某一天,球鞋突然不翼而飛!
一個月後的一天,當時同班裡出了名的一個「小混混」同學帶著一個他的高一的「小弟」走進了宿舍。我突然發現那個「小弟」腳上穿的就是我的球鞋!我質問他「小弟」為何穿我的鞋。他一開始還狡辯、否認,當我指出鞋子上的記號時,他惱羞成怒,用手指著我的鼻子大吼道:「何日輝,我告訴你!這就是你的鞋!你又能怎麼樣!」
宿舍裡其它同學全都看著我們。我的球鞋被偷走了,還被當眾羞辱,我都快氣瘋了,感覺血一下子衝向大腦,想動手跟他幹一架。
幸好,我沒有。
在跟他怒目相對的不到30秒裡,我的腦子飛快地思考——我要是打,打不過;萬一對方或者找社會打手對我下重手,那我的前途就有可能被毀了。我背負著全家人的希望,一定要考上大學,不能冒那樣的風險!
我強行壓下怒氣,心裡默念著「識時務者為俊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身離去。在我離開宿舍的時候,那個「小弟」還在我身後肆意地大笑,並狂叫「何日輝,學習好有個屁用,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我告誡自己「一定要努力學習,遠離這些垃圾人!」
此後我學習更加拼命,最後終於順利考上重點大學。07年我回山東老家參加同學聚會,聽聞我那位「小混混」同學和他那名」小弟」高中畢業後遊手好閒,屢次犯罪,最後數罪併罰,進了監獄。
聽到這個結果,我並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感,反而唏噓不已。人生走了彎路而不自知,最後會受到社會的懲罰;而在關鍵時刻,人在瞬間裡的念頭可能改變一生的軌跡,「衝動是魔鬼」,我為自己當時的理智、後來的自強不息感到慶幸。
沒有人的成長過程是一帆風順的,挫折總不可避免,關鍵的是如何避免這些打擊成為心理創傷,並將其轉化為動力!這是值得所有家長深思的問題。後來,我在給哲哲治療的時候,把這段人生的經歷分享給他,供他思考,自己再遇到類似的事件時,該如何選擇適合於自己的應對方式。
04、案例反思
總體而言,哲哲明顯的創傷事件並不算很多,Lucy為他修復了上述心理創傷後,我再對認知和學習狀態方面進行鞏固治療,總體心理幹預不到20小時,他感覺非常好,就終止治療,回家了。
母親後續反饋,哲哲回去後大約一個月就徹底停藥了,復學後狀態非常好,自信心大幅度提升,成績恢復得很快,人際交往能力大有改善,「與同學們打成一片」!目前,正在準備中考。
回想起來,哲哲能高效地康復,除了因為他有強烈的求治動機以外,與其及時接受深度心理幹預密不可分。哲哲驟然發病,情緒狀態一落千丈,僅隔了2個月其父母就決定讓哲哲在我們機構接受心理幹預。
而且,哲哲服用精神科藥物不多、時間不長,並未出現明顯記憶力下降、反應遲鈍等副作用。因此我們對其進行治療時,他的理解領悟能力都是比較好的。
在臨床實踐中,不少患者如果經過多年的藥物治療,精神可能會比較木訥,反應遲鈍,記憶力下降,對不少創傷事件記憶模糊了,有很多本來凸顯的情緒問題已變得麻木。我們在治療時就必須花費更多的時間尋找病理性記憶,在創傷得到初步修復後,開始減藥,尤其是心境穩定劑和抗精神病藥,患者深層次創傷才會更加容易逐步浮現出來,治療期間的情緒波動可能性會更多一些。
而且,經歷過創傷後,得以修復的間隔時間拉得越長,患者出現其它繼發問題的可能性就越大,比如最常見的學習障礙、沉迷網絡、暴食和藥物導致的代謝症候群等。
另外,哲哲發病後,父母的處理也比較理性,並未強迫其學習、上學,發現哲哲情緒波動劇烈,對上學極為恐懼後及時休學。否則,很可能令哲哲病情加重,甚至激發親子矛盾,情緒更加容易失控。
不過,因為哲哲和父母都對治療效果感到非常滿意,迫切想復學,治療時間較短,我們也因此未能進一步對其早期經歷中可能存在的病理性記憶進行更深入地掃描,尋找其懦弱、膽小等性格弱點背後的心理創傷,也沒有深入引導他塑造越挫越勇的性格。我們已經發現,不良性格或者人格改變的背後,實際上主要是疊加性心理創傷和病理性正性情緒體驗導致的病理性記憶所致。
雖然,這些未處理的問題可能導致哲哲有一定的復發風險,但我們也深知,每個人都有自我療愈的能力。目前哲哲的恢復情況良好,其母親在家庭治療中也積極配合,反省教育方式的不足,提升自我,為兒子營造了良好的家庭氛圍。
哲哲尚未成年,仍處於可塑性較高的時期,我相信,其它的未知的心理創傷即使在內隱記憶層面存在,但隨著時間推移,通過不斷自我反省,個人自信心和能力的不斷提升,以及家人的持續關心,將很大可能會逐漸得到修復!甚至不斷提高自己的逆商,真正讓這段人生的經歷成為財富!
(感謝您的關注,如需答疑請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