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宋旭
三十年前的晉北地區,女子對自己的丈夫,多以「男人」、「老漢」、「老頭子」、「我們家的」、「我們耐個」、「孩他爹」等相稱,如果結婚多年且感情一般,互稱時則往往是「嗨」、「嗨」地互喊,仿佛喊牛似的。隨著時代的演進,昔時那些散發著泥土味的稱謂,逐漸被一個頗具現代特色的詞彙——「老公」所取代。尤其年輕人互聊時,「你老公長我老公短」之類的話題不絕於耳。
「老公」一稱,民國時期在大都市上層社會廣為流行。嚴格考證的話,其作為女子對丈夫的稱呼,應始於元代,且多見於雜曲和白話小說中。如:
《京本通俗小說》裡的《錯斬崔寧》:「你在京中娶了一個小老婆,我在家中也嫁了個小老公。」《水滸傳》第五回:「那大王叫一聲:做什麼便打老公?魯智深喝道:教你認得老婆!」《西遊記》第三五回:「這樣個寶貝,也怕老公,雌見了雄,就不敢裝了。」
作為「丈夫」的別稱,「老公」一詞是由「郎君」諧變而來的。
在元代之前的史料中,女子呼丈夫,多以「郎君」為稱。如《樂府詩集·子夜四時歌夏歌》:「郎君未可前,待我整容儀。」在許多古代題材的戲劇如《孔雀東南飛》、《天仙配》、《牛郎織女》中,女子稱丈夫也是「郎君」。這都非常符合那個時代的語境。
元代之前,「老公」一詞的語義,是對先祖或父親的別稱或對老年人的通稱。如:
《詩經·七月》:「獻豕從老公。」這裡的「老公」是對先祖的敬稱。
《北史·高昂傳》:「及次同(昂父)死,昂大起冢。對之曰:老公!子生平畏不得一鍬土,今被壓,竟知為人不!」這裡的「老公」是對父親的別稱。
而《三國志·鄧艾傳》所言「七十老公,反欲何求!」的「老公」則是對老年人的統稱。
那麼,「郎君」是如何變成「老公」的?
「郎君」之所以變成「老公」,是因為「郎君」的古音與「老公」相諧。
今天普通話裡,「郎君」之「君」,拼讀為「jun」。這是近代尖團合流後的讀音。其「j」聲來源於古「g」聲。從上古時期到現代,「君」之讀音經歷了「glun(上古音系)→gyon(廣韻音系)→gyun(蒙古字韻)→giuen(中原音韻)→jun(普通話)」的演變。而「公」之讀音,亦發生過「klo:ng(上古音系)→gung(廣韻音系)→gung(蒙古字韻)→gung(中原音韻)→gong(普通話)」的演變。不難看出,在普通話「jun」音形成之前,「君」與「公」的讀音是互諧的。
尤為重要的,受「君」古聲首音「g」的影響,當「郎」(上古ra:ng→廣韻lang→蒙古字韻lang→普通話lang)與「君」之古音相拼時,「郎」之韻尾「ng」會發生細微的變化。對此,大家不妨試著拼讀一下:「lang-gyun」。語速稍快時,發出的便是「老公」的讀音。久之,「郎君」逐漸諧變為「老公」。並被關漢卿施耐庵等雜劇和小說作者寫進了文學作品中。到了清末民初,「君」音變為「jun」後,古音的「lang-gyun」被廣泛寫作「老公」。
如此,「老公」便徹底地取代了「郎君」,成為女子對丈夫的通稱。而「郎君」則成為辭書裡「妻子對丈夫的舊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