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颱風」畫眉「,於2001年12月27日3:35(世界協調時間)由Terra對地觀測衛星搭載的成像光譜儀拍攝,最大持續風速為75節。圖片/NASA
-風物君語-
颱風,中國人的怕與愛
2020年上半年,多災多難。洪澇災害的「七下八上」還在持續,東南沿海又迎來了脾氣暴戾的老熟人——颱風。
今年的颱風可謂「雖遲但到」。八月一開始,「黑格比」(鞭子)、「米克拉」(雷天使)就先後登陸我國。其中,前天剛在福建漳浦登陸的「米克拉」尤其急躁,僅用不到一天時間,就完成了從編號到登陸的全過程。
▲ 2020年8月11日,颱風「米克拉」來襲,漁船遊艇陸續進入到高崎避風塢躲避颱風。攝影/王火炎
颱風過境,美景退場,大地卸妝;漁場關閉,港口打烊;村落夷為平地,陸地成為汪洋。
▲ 2019年8月,浙江台州遭受颱風「利奇馬」襲擊,城市變成一片汪洋。圖片/人民視覺
對於颱風,沿海居民早已見怪不怪。「欲臨大洋,必承其風」,通過下圖,可以看出颱風與我國的「交情」何其深厚:
▲ 1945年以來、每年的1號颱風登陸時間和登陸地點,以及累計登陸地點和登陸強度。製圖/Paprika
颱風究竟從何而來,它的力量源泉又是什麼?颱風中的中國人,如何生活?
颱風到底是不是一種「風」?
從氣象學角度說,颱風並不僅僅是一種風,而是一種帶著地域標籤的熱帶氣旋,或是一種風力強度的級別。這事還得從「熱帶氣旋幼兒園」——海洋說起。
「幼兒園」裡都有誰?
熱帶氣旋幼兒園的地盤很大,覆蓋了熱帶與亞熱帶地區的洋面,也是氣旋們的「風生起跑線」。在陽光的照射下,水汽離開溫暖的洋面、向上蒸發,又在高空遇冷降下,途中不僅把散失的熱能轉化成了動能、帶起了風,還順便形成了一個低壓區。趁此機會,更多水汽加入了「一上一下」的循環。在地球自轉的助力下,這臺「熱力引擎」不再滿足於原地工作,開始放飛自我、邊跑邊轉……
一個新鮮的熱帶氣旋正式入學了!
▲ 颱風結構示意圖。內容繪圖/劉震宇,製圖/Paprika
按照「生源地」,來自西北太平洋、西太平洋及其鄰近海域的熱帶氣旋被分入「颱風班」,來自東太平洋、大西洋的被分入「颶風班」,來自印度洋和南太平洋的,則被分入「氣旋風暴班」。有時,嚴格的氣象學老師還會對颱風班的學生進行「分班考」,只有強度達到12級以上的熱帶氣旋,才能被稱為嚴格意義上的「颱風」。
至於另一個大名鼎鼎的熊孩子——龍捲風,則是在雷暴雲團中、由強對流空氣產生的空氣渦旋,和熱帶氣旋們的「生源地」完全不同,個頭大小也有著巨大差異。
▲ 龍捲風內部示意圖。內容繪圖/王躍,製圖/Paprika
▲ 龍捲風可以在地面觀看,但想看完整的颱風,就得跟風雲衛星肩並肩了。圖片/視覺中國
颱風,就是「來自臺灣的風」嗎?
對中國人而言,颱風的英語Typhoon是個又好記又親切的詞。根據研究,這個「諧音梗」很可能是漢語、阿拉伯語、東印度語和希臘語的結晶。在希臘神話中,Typhon是象徵風暴的巨人,這個名字被阿拉伯人保留並帶入印度,於16世紀以Touffon的形式進入英語。神奇的是,17世紀,toi fung(普遍被認為是粵語「大風」的發音)也以近似的形式——Toffoon——進入了英語。
歐亞非的交流古已有之,這種殊途同歸的融合併非不可能。
如果不考慮語言流變,把「颱風」直接解釋為「來自臺灣的風」也有一定合理性。新中國成立以來,在登陸我國的超強颱風中,約3/4在臺灣省登陸,花蓮縣承載的颱風登陸次數更是高居全國榜首。一些初次登陸臺灣、二次登陸福建的颱風,強度平均下降了30%;由於受到臺灣島的阻擋,共有66個強颱風在二次登陸福建時減弱為強熱帶風暴。(福建:「感謝海對面的姊妹。」)
▲ 2015年9月,颱風」杜鵑「襲擊臺灣省,烏雲壓在臺北101大廈的腦袋尖兒上。圖片/維基百科
颱風的得名有故事,颱風的名字更有故事。每年颱風季,人們都能記住幾個新名字:「悟空」飛走了,「杜鵑」著陸了,「山竹」滾過來了……這些千奇百怪的名字,是世界氣象組織的14個成員國家和地區各自提名10個、經由全體認可的結果,然後按英文首字母排序,循環使用,年復一年。
▲ 使用中的颱風中文名稱一覽表。按從左到右、從上到下的順序為颱風命名。框線加粗的部分,就是今年的1~30號颱風的名字。製圖/密林
對於造成嚴重傷亡和損失的颱風,颱風委員會經過討論確認,會將它的名字拎出名單、與這場颱風綁定,不再參與循環,也就是新聞常說的「除名」。騰出的空位,則由該颱風的命名成員提交新名字補上。
▲ 2016年9月17日,颱風」莫蘭蒂"過境廈門,工人們正在搶修高壓電塔。因造成巨大損失,「莫蘭蒂」被颱風委員會除名。攝影/王火炎
颱風,為什麼偏愛中國?
中國是世界上遭遇颱風襲擊最多的國家之一。
▲ 颱風生成位置、生命周期及沿海地區危險等級。地圖上的灰色部分為受影響的地區,臺灣省暫無詳細數據。製圖/Paprika
除了預防和忍受,我們似乎對颱風無計可施。畢竟,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一切試圖轉守為攻的舉動都是徒勞。讓我們通過數據感受颱風的能量:據中國天氣網科普資料,假設颱風中心半徑附近100公裡以內均勻出現了50毫米的降雨,降雨一小時釋放的熱量就相當於2600多顆廣島原子彈爆炸的能量。
▲ 2020年8月10日,颱風來臨前,上海陸家嘴金融區烏雲密布。攝影/劉一村
颱風能影響多少個省?
颱風來襲,我國東部、南部沿海地區首當其衝。除了為大陸「擋風」的寶島臺灣,海南、廣西、廣東、福建、浙江也對颱風的力量深有體會。在颱風監測技術尚不發達的1956年,颱風「溫黛」登陸浙江省象山縣,造成超過3000人喪生,「溫黛」也被老一輩人心有餘悸地稱為「八一大颱風」;2014年,建國以來的最強颱風「威馬遜」登陸海南文昌,88人因此遇難。
▲ 1956年8月,颱風」溫黛「造成了重大人員傷亡。圖片/網絡
除了奪走生命,颱風帶來的大風大雨,也把前線地區塗抹得一片狼藉。2018年9月,「山竹」過境,深圳人民一覺醒來,發現上班的路途變成了「叢林大冒險」。動物園的飼養員們卻從颱風留下的爛攤子裡發現了寶貝:平日裡稀缺的粗樹枝、樹幹,現在要多少有多少,可以好好改造一番動物籠舍。
▲ 上圖:2018年颱風」山竹「襲擊深圳時的場面。攝影/Miscelanea Noticias 下圖:2019年8月9日,浙江台州石塘金沙灘浴場,颱風「利奇馬」的強風引起的驚濤巨浪。圖片/人民視覺
對於不必「靠天吃飯」的城市居民,颱風是可以調侃、甚至值得期待的,但對於農民,颱風帶來的是深深的無奈。「山竹」橫掃農田,造成華南地區香蕉、甘蔗等經濟作物大面積倒伏,農田內澇。而剛剛過去的「黑格比」,也讓浙江磐安的藥材種植戶損失慘重。
▲ 颱風的第二破壞力——強降水。上圖:廣東陽江因颱風引起的強降水導致市區內內澇嚴重。圖片/人民視覺。下圖:菲律賓Itogon, 颱風「山竹」帶來的強降水引起了嚴重的山體滑坡,導致至少30人死亡。圖片/視覺中國
在颱風較少直接登陸的江蘇、山東地區,颱風帶來的傷害同樣不容忽視。2018年8月,在颱風「溫比亞」的影響下,江蘇徐州的劉集鎮突發強風,超過一千戶居民房屋受損,一名兒童不幸遇難。今年年初向武漢捐贈蔬菜的山東壽光,也因「溫比亞」損失了大量蔬菜大棚,引發全國性菜價上漲。
▲ 2018年8月,颱風「海燕」過境,給菲律賓留下一片狼藉。圖片/維基百科
繼續北上,「傳統颱風區」似乎越來越遠,但颱風掀起的風雨不會輕易止步。2018年7月,颱風「安比」從菲律賓東部海面出發,卯足了勁、一路向北,讓3000公裡外的京津冀下起了大暴雨。2019年,颱風「利奇馬」帶來大雨大汛,更是使遼寧省內15.5萬人緊急轉移。
▲ 2018年7月,受颱風「安比」影響,北京迎來雷暴天氣。攝影/吳學文
除了沿海岸線「豎著走」,颱風還能深入中國版圖、「橫著走」。
在陸地上,由於地形阻隔、地面摩擦、海上能量斷供,颱風的強度大大減弱,但仍能引發次生災害。2013年,颱風「尤特」為湖南省藍山縣帶來了當地有氣象記錄以來最大的一次降雨。大雨引發泥石流,9人不幸遇難。面對颱風的「魔法」,就連深居內陸的雲南也難以倖免——據統計,在雲南150毫米以上的大暴雨中,一半與颱風或熱帶低壓直接相關。
從古至今,颱風中的中國人如何生活?
在沒有「太空之眼」的古代,面對暴虐的颱風,先民們採用最樸素的手段,總結出了一套預測方法。雖然準確率無法與今天同日而語,但也足見中國人與颱風的淵源之深。
▲ 影響中國的颱風路徑與範圍。製圖/王躍
根據《蘇州地方志》,颱風曾導致太湖水位大漲:「三國(吳)太平元年(256年),八月朔,大風拔木,太湖溢,平地水高8尺。唐長慶二年(822年)大雨,太湖溢,平地乘舟。」另一部著作《唐國史補》,則真實記錄了人們面對颱風的恐懼:「颶風大起……驚畏者不敢屋居,以懼覆壓……此閣輒屢浮動,寺僧皆大呼佛。風定而視之,則柱離於礎尺餘矣。」
福建沿海漁民將「夏秋之間,有暈如虹」視為颱風的徵兆。這個被稱為「颶母」的天空現象,指的是地平線上呈摺扇打開狀的雲朵,也就是輻輳狀捲雲。發光浮遊生物、魚類、海鳥也是「颱風指標」之一,漁民相信,如果它們突然聚集在淺海表面,或停在船上不願離去,就意味著颱風將至。
▲ 颱風最愛在八月、九月扎堆拜訪中國沿海。製圖/Paprika
由於颱風不時侵襲,古代漁民的居所都很簡陋,情況不妙時可以捨棄房屋、避入山洞,災後重建也不會太費力。但隨著浙江、福建沿海定居人口增加,退避的成本越來越高,人們轉而選擇堅守陣地,房屋的抗風能力也逐漸增強:充分利用山勢構成的天然屏障,用沉重的大石砌牆,建造廂房、降低主屋承受的氣流強度,用蠣殼燒灰、調成「膠水」,把屋瓦緊緊粘在一起……如此種種,造就了沿海村落別致的建築風景
▲ 位於浙江台州臨海邵家渡嚴坑村的石屋古村。攝影/陳學誠
現在,除了加固房屋,我們有了更強大的防禦手段。在衛星、計算機、發達的信息傳播、日益完善的應急機制的配合下,我們得以實現越來越多的「颱風零傷亡」。
沒有颱風,世界並不會更好
雖然颱風常常帶來令人揪心的破壞和傷亡,但正如沙漠能控制大氣環流、火山能為土地「施肥」、地震能保持地球巖石圈受力平衡,如果沒有颱風的「宏觀調控」,我們的生活恐怕會更糟。
沒有颱風這個「快遞員」,南海、太平洋的水汽就難以抵達內陸。「龍舟水」、「梅雨季」之後,中國南方就進入了伏旱,天氣酷熱難耐,農業生產所受的威脅也逐漸嚴峻。此時,就需要颱風給乾旱的大地好好降降溫、補補水。此外,感謝颱風對海洋的攪動,將營養物質輸送到不同海域,餵飽海洋生物,讓漁業捕撈得以維繫。
▲ 颱風帶來的降溫降雨也為農作物的生長起到了很大積極作用。 圖為浙江台州雨後的農田景色。 圖片/視覺中國。
颱風不該被消滅,也無法被消滅。上世紀40年代至80年代,美國科學家先後實施「捲雲計劃」和「狂飆計劃」,試圖用乾冰和碘化銀使雲層中的水結成冰晶,釋放熱量、擴大颱風眼,以此減慢風速。數次實驗後,颶風結構和強度不僅沒有改變,其中一個颶風還在離開美國後突然殺了個回馬槍,引發受災群眾的強烈不滿。科學家們本想力證「人為幹預有效」,卻又不得不在公眾面前自我否定:「真的不是我們幹的!」
對颱風強加幹涉的成本難以估量,甚至可能引發連鎖反應、帶來災難性後果,只能防患於未然,以退為進。除了生命和財產,受到災難衝擊的心靈也需要得到保護。2016年,颱風「莫蘭蒂」登陸廈門,美麗的鷺島遭遇摧殘,廈門人卻發出了一張逗趣的「尋字啟示」:廈門大學會議中心的「夏」字被風吹走了,請撿到的同學速速歸還。對一些人而言,每年颱風季的固定娛樂項目之一,就是等待風雨平息,然後捲起褲腿上街撈魚。苦中作樂,是最好的心靈重建。
▲ 2020年8月,福建廈門,與颱風鬥爭的歸路人。攝影/王火炎
比起「玩颱風」,「追颱風」就更危險、更專業、更具科學性了。2001年,中國有了第一支「追風小組」,專門奔赴一線,記錄颱風的一手資料。2006年,小組升級成為中國氣象頻道的災害天氣報導小組,將震撼人心的景象呈現在世界面前,也為防禦和救援工作提供保障。追風者,成了我們窺探狂暴的大自然的眼睛。
始終堅守一線的不僅有科研人員,還有見慣了大風大浪的沿海漁民、農民。他們平靜地談論起某年某場颱風,搶救、躲避、重建,這些繁重的事務似乎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語氣中充滿勞動者獨有的堅韌。
▲ 颱風過後,城市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攝影/劉一村
在颱風面前,沉重的屋頂只是一張薄紙,連核武器都渺小得可笑。人們總說,一場「優質颱風」應該降溫降雨、停工停課、不造成任何損失,但隨著氣候變化加劇,颱風強度出現了上升趨勢,我們與颱風的周旋,還會持續很久。但願所有生命都能平安度過每一場颱風。
特別提示
務必遵從沿海地區防汛部門的指揮安排,
重視人身安全,切忌盲目追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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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密林
圖編丨吳學文
地圖編輯丨Paprika
審稿專家丨中國氣象局高級工程師 卞贇
封圖丨攝影/王火炎
參考資料
邱健,胡振宇《沿海傳統建築的抗颱風策略——以浙江省溫嶺市石塘鎮石屋為例》
王存忠《颱風名詞探源及其命名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