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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在北美上映的《金翅雀》,並未引起太多的波瀾。因為整個9月,都被獲得金獅獎的《小丑》以及斯科塞斯對漫威的批評搶走了風頭。在北美媒體的評論中,《金翅雀》是一部冗長、無趣,甚至是矯揉造作、無病呻吟的影片。
的確,在習慣了快節奏轟炸的好萊塢,突然出現這麼一部草蛇灰線、遊刃有餘、閒庭信步,在某種程度上,還是寵辱不驚的影片,著實令人無從評價。因此,一個橫亙在觀眾面前的問題不攻自破——《金翅雀》,並不是如此不堪,而是評價它的方式,需要改換。
影片的故事從男孩西奧被送到寄養家庭開始,隨後我們得知,這個男孩剛剛在一次爆炸案中失去了自己的母親,也是因為那次爆炸,他得到了一副名為《金翅雀》的畫作。新的家庭令他備受挫折,人際關係充滿挑戰。他愛上了古董家具,並在成年後,成為了古董家具的代理人。
只是,成年之後的西奧並沒有逃離自己年幼的創傷,失去母親的痛苦,再度被原生家庭拋棄的「後遺症」一直困擾著他。好在《金翅雀》一直陪伴著他,成為了他的某種支柱。手上擁有名畫的西奧,很容易變成眾矢之的。在莫名其妙丟失了《金翅雀》之後,他陷入迷茫和困頓。
他迷失在了不同的愛情之中,直到《金翅雀》被警方發現,他才最終與這個世界達成了和解和理解。可以說,在擁有名畫的歲月裡,他一直是一個痛苦而求索的少年。而名畫離他遠去,重新回到公眾視野,他才真正意義上的通過藝術,走進了自己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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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部影片最難以理解,也是最迷人的地方,在於導演對於故事的「省略」。
西奧是如何得到《金翅雀》的,他一直把畫藏在哪裡,他又是怎麼長大的。《金翅雀》是怎麼丟的,犯罪集團是如何把《金翅雀》當做抵押品用來交易的——這些「懸疑電影」的謎團,在影片中統統沒有交代。
導演做的,僅僅是把這個故事中,與西奧相關、並且也是西奧能掌控的部分表現了出來。所以,影片在感官上,頗有些「雲山霧罩」、「故弄玄虛」的架勢。可這並不是影片的缺點,而是影片的一個「特點」——或者說,這就是約翰·克勞利要在影片中達成的「目的」。
一個人的成長,充滿了不確定因素。其成長的最終「結果」,是多方面原因角逐出來的「矢量和」。因此,事無巨細地表現那副名畫的「生涯」,與影片最終的宏旨並無半點關聯。所以,克勞利用了「省略」的方法,來表述一個人的成長。
這種表現方式,用片段化的語言,展示了西奧成長過程中的關鍵點,這與好萊塢主流的傳記片拍攝手法迥異。大音希聲的造設手段,營造出的並不是影片的劇情,而是一種成長裡,猶豫、寡斷、無奈又順受、可悲且可敬的過程。成長的結果,並不重要,與自己達成和解,並最終釋懷於母親之死的情結,才是最重要的。
站在這個角度上說,約翰·克勞利跳脫出了好萊塢的窠臼,用另一種方式完成了一個人成長的書寫——這與他在《布魯克林》和《男孩A》中的做法,高度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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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約翰·克勞利的「省略」提供土壤的,並不是編劇彼特·斯特勞漢的腦力勞動,而是唐娜·塔特在普立茲獎的原著小說中的原版創造。
一個簡單的,關於男性十餘年的成長故事,被唐娜·塔特撰寫成了一部大部頭的小說。在有限的故事情節裡,塔特用了大量的心理描繪來塑造西奧這個關鍵角色。此外,她用了極其多的比喻句,來描繪西奧在這個世界的見聞。
更加奇妙的是,塔特的字裡行間,有著不可言說,但又不可不說的狄更斯的況味。《金翅雀》裡的古董家具店,就像是《老古玩店》裡的古玩店;東歐流浪兒鮑裡斯,活脫脫是從《霧都孤兒》裡走出來的「機靈鬼」。更加可以形成關照的是,《金翅雀》裡,西奧從美國東海岸到西邊沙漠,從荒無人煙的礦井再度回到文明社會的「遊歷」,與《霧都孤兒》裡奧利佛在英國的遊歷,又極為相似。
這一部小說,古典主義風格濃鬱。轉移到了電影中,就變成了省略和片段。絲絲入扣的,並不是情節,而是情結。所以,北美影評人對於影片的差評,是站在短平快的好萊塢角度考慮整個影片的,並沒有將影片放置在一個更為長遠的角度上進行考量。
的確,影片中沒有刺激香豔的鏡頭,也沒有鬧市追逐、陰謀陷阱。可是爆炸、嗑藥、毒品交易、黑幫火併,總是虛與委蛇一般地在幽靜處浮現。暗流湧動,或許不適合這個娛樂和漫威的年代——但不適合這個年代,並不意味著影片缺少藝術的匠心和動人的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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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男一號,西奧在整部影片裡,被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所困擾。
在影片的後半段,發生在博物館的爆炸屢屢被展現。這種閃回,也讓人慢慢理解了西奧現如今待人接物的方式。PTSD的影響,比我們想像的更加深遠。在《金翅雀》的表述中,西奧一直有一個無法解開的「癔症」,那就是母親的死和他在博物館順走的名畫之間,是不是有直接的聯繫。
在西奧的心裡,畫作《金翅雀》就是他對於母親的寄託,也是母親的某種象徵。直到他長大,支配他行為背後的情感動機,依舊是失去母親的悲慟。在這種痛苦之上,西奧的生活就像是建在流沙上的建築一般,一有風吹草動,立刻傾覆。可是西奧在故事中,並沒有尋死,只能背負著這一切,艱苦的生活。
如果把西奧的個體成長擴大,那麼博物館的恐怖爆炸,無疑就等於911事件。作為個體的西奧所代表的,無疑是經歷了911創傷的一代美國人。那究竟要怎麼去面對至親的死亡呢?西奧的母親,在爆炸發生前最後的幾句話,道出了一個奧秘:
在一幅畫作前,她告訴西奧,荷蘭人發明了顯微鏡,他們因此想把一切細節展現在畫布之上。一個蒼蠅,一片枯葉,都有著自己的意義——這就是畫家向你傳遞的隱秘的信息——生和死是事物的一體兩面。生孕育了死,而死又讓生完整。也正是因為如此,在法語裡,靜物畫又被叫做Natures Mortes。直譯成漢語,其含義就是「死物」。
生命只是曇花一現,死亡是永遠的歸宿。PTSD也只是生命的過程,因為最終,我們都會迎來死亡(同時也是永生)這個唯一的終點。
(文中圖片來源於網絡)
銳影Vanguard作者 | 雲起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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