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下凡
大青山上的兩位仙翁——青衣和紅衣玩忽職守,命兩個小鬼替自己下凡懲戒世間惡行,不慎奪走了兩條人命。青衣和紅衣擔心被上司追責,騙二鬼說要將他們變成龍,卻使黑手將二鬼打下凡間,變成了兩座山脈。多年以後,二鬼的命門被人陰差陽錯地點破,一飛沖天。青衣和紅衣急了,趕緊下山除掉變成大蛇的二鬼(詳見前一則故事《編外飛仙》)。
料理完二鬼,青衣和紅衣回到山上繼續下棋。他們雙眼通紅,心不在焉。
青衣說:「我們在處理牛頭和馬面這件事上,是不是太絕情了?」
紅衣說:「確實,雖說他們是鬼,但也有鬼的命。」
青衣說:「手起刀落,棒下命殞,神不知鬼不覺,但良心上還是有點過不去。」
紅衣說:「依你的意思,我們該做點補償?」
青衣說:「給錢?」
紅衣說:「俗了。」
青衣說:「我是學你的。」
紅衣說:「神仙會死嗎?」
青衣說:「你傻了?怎麼拋出這樣的問題?」
紅衣說:「我們將功贖罪吧?」
青衣說:「怎麼贖?」
紅衣說:「下凡,給人當牛做馬。」
青衣說:「人間牛馬乾的,可都是苦差事。」
紅衣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青衣說:「你錯了。吃得苦中苦,方為仙上仙。」
紅衣說:「我們要當誰的牛,做誰的馬?」
青衣說:「當然是窮苦人家的牛馬。」
紅衣說:「可能會沒命的,你別後悔就好。」
青衣說:「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紅衣說:「你錯了。一言既出,牛馬難追。」
青衣說:「你先選,當牛還是做馬?」
紅衣說:「我當牛。」
青衣說:「我做馬。」
兩位仙翁說完如釋重負,分頭降落人間。
2、當牛
接到兒子獲得鄉試資格的消息時,笑意在弄樓屯漢子阿儂的臉上漾開來。
他打聽了前往省城趕考所需的盤纏,笑容瞬間凝固。眼角的魚尾紋攏在一起,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了三五歲。
阿儂慌張地環顧屋子,這麼多年來,為了供兒子讀書,家裡值錢的東西幾乎都變賣了。唯一值錢的東西,只剩下那頭老黃牛。
當晚,阿儂心事重重地躺下了。腦海裡不停地閃回關於那頭牛的記憶。
老黃牛是父母留給阿儂唯一的財產,父親臨終前拉著他的手說:「兒子,牛是家裡的頂梁柱,賣了牛,家就塌了……別賣牛!」
這幾十年來,阿儂經歷過多次生活的苦難,比如娶妻時沒有彩禮,但他幸運地娶到了一個善解人意又勤勞的女人。
可惜妻子福分薄,在兒子3歲時就因病去世了。
阿儂一人把兒子拉扯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種莊稼,還到處打閒工,一心只想讓兒子讀聖賢書,考取功名。
這麼多年來,阿儂一直把老黃牛當成另一個孩子,耕田梨地都仰仗它,他也善待它。除了白天放牛吃草,他還給它割草當夜宵。
可惜,世間的一切都在變老。老黃牛正在衰老,阿儂漸漸變老,遲早都會死去。
這些年來,為了供兒子讀書,阿儂該借的親戚都借了。
親友們不耐煩時,甚至告誡他:「你家裡的鍋都揭不開了,還供兒子讀什麼書?」
阿儂說:「書中什麼都有。」
漸漸的,阿儂在親友眼裡成了糊塗和固執的代名詞。彼此越走越遠,甚至有紅白喜事也不相往來。
趕考的日期步步逼近,可盤纏仍無著落,阿儂急了。
這天早上起床後,阿儂給宗堂上了幾炷香,說:「爹,娘,孩兒不孝,如今只能賣牛給你們的孫子湊路費了。你們地下有知,別怪我!」
阿儂牽著老黃牛上街叫賣時,一路上淚流滿面。
耕牛在農村可是大寶貝,老黃牛並不愁銷路。最終,阿儂把牛賣到了鄰村。
新主人看了看老黃牛的牙齒,說:「這牛還能活多久呢?好在我並不指望它拉犁。」
阿儂說:「要不是萬不得已,多少錢我也不賣給你!」
在農村,人們害怕新買的小牛生疏時,會給它買一頭老牛做伴,給它帶路,讓它學會耕田梨地。
當晚,阿儂攥著賣牛款回到家,看著空蕩蕩的牛欄,心裡五味雜陳。他暗自慶幸老黃牛沒有落在肉販子手裡。
兩天後的夜裡,半夢半醒的阿儂隱隱約約聽到牛反芻的聲音。
「咦?難道是我聽錯了嗎?」他趕緊披衣挑燈,起來察看,意外地看見老黃牛正站在屋前,靜靜地看著他。
阿儂又驚又喜,抱著牛脖子說了半宿的話。
天剛亮,新主人就找上門來了。他說昨夜把牛拴在屋旁,沒想到它竟然會找到回家的路。
儘管阿儂捨不得,但買賣已成。看著牛被牽走時,阿儂的淚水奪眶而出。
半個月後,老黃牛又悄悄地回到弄樓屯。
它這次是掙脫繩子回來的,因為牛鼻還殘留著血跡。
新主人牽走它時,它還戀戀不捨地回頭。阿儂躲了起來,不忍直視。
眼看老黃牛兩次跑回老家,新主人生氣了。他揚言說回去後把它關起來,並威脅說再這樣就不客氣了。
可半個月後,老黃牛再次回到弄樓屯。這次它是撞壞牛欄衝出來的。
經過三次折騰,新主人怕老黃牛半路被人劫走,落了個牛財兩空,便狠心地把它宰殺了賣肉。
阿儂得知消息,匆匆趕往想把牛贖回,但為時已晚。
當阿儂在新主人的房牆上看見晾著一張牛皮,上面血滴未乾時,抱著頭蹲在地上痛哭,嚇得新主人不知所措。
最後,阿儂掏錢買回那張牛皮。
回到家裡,阿儂大病了一場,躺在床上半個月才能起身。
兒子離家趕考的那天,阿儂指了指晾在自家牆上的牛皮,顫抖著說:「兒子,無論你走多遠,別忘了那張牛皮……」
3、做馬
聽了妻子病重的診斷時,那旺屯的老譚渾身哆嗦了一下。
為了治好妻子的病,他幾乎變賣了家裡值錢的東西。現在只剩下一匹馬,那匹陪伴他們整整走過了15年的老公馬。
這匹公馬來歷可不一般。當初結婚時,嶽父問老譚想要什麼陪嫁品,老譚脫口而出要一匹公馬。
嶽父不解,說:「公馬不能繁衍後代,價格又貴,你確定嗎?」
老譚說:「我只想要一匹公馬,能幹活。」
嶽父搖搖頭,說:「好吧。」
公馬四肢矯健,高大威武,初次見面老譚就愛不釋手,一有空就給公馬刮毛擦背,草料從不間斷。
老譚婚後夫妻恩愛,可惜一直沒有孩子。他們便將那匹公馬當作孩子看待,幹活時儘量減輕它的負擔。有時老譚寧願挑著柴火草料,也不願讓馬馱。
鄉親們都笑老譚愛馬勝過愛自己。老譚說:「你們不懂,這匹馬價值可大了。」
經過訓練,老譚的公馬不僅能馱運東西,還會耕田犁地。
由於身高體壯,毛髮油亮,曾經有個老闆出高價想買走它,但被老譚拒絕了。老譚說:「我可不捨得賣掉自己的孩子。」
每逢當地有木材運輸時,老譚就牽著公馬去馱木材。每噹噹地有石料拉時,老譚就牽著公馬去拉石料。由於公馬力大無窮,老譚所得的報酬總比別人多。
多年來,老譚夫婦省吃儉用,積攢了一點錢。可那些錢在妻子的病痛面前,灰飛煙滅。
病來如山倒,郎中說必須給老譚的妻子動手術才能救命,但醫藥費高昂。
老譚搜盡家財,仍沒湊夠手術費。眼看妻子奄奄一息,老譚心急火燎。
黔驢技窮之下,老譚突然想起一個遠方的表哥。
小時侯兩人玩得挺好,不過已經多年不來往了。
聽說表哥做點小買賣,老譚決定前往求助。不過,老譚臉皮薄,多年不見突然獅子大開口,沒有信物實在讓人難以信服。
可一想到病床上的妻子,老譚心一橫,決定拿公馬去做信物。雖然公馬老了,也許不那麼值錢了,但信義無價。
吃過早飯,老譚走到馬廄前,摟著公馬的脖子,說:「髮妻有難,人馬難兩全,只能委屈你了!」
老譚爬山涉水,一路上他都是牽著馬,捨不得騎行半步。
表兄弟相見,百感交集,奈何時光飛逝,物非人非。
果然,老譚說明來意後,表哥有點猶豫了。
老譚說:「表哥,我實在走投無路了,不然也開不了這個口。」
表哥說:「我知道,只是……」
老譚說:「放心吧,我會把這匹馬當信物留下,等有錢還了就把它贖回去!」
表哥說:「這匹老馬值多少錢呢?再說它還是公的。」
老譚說:「別人可能不知道這匹馬的價值,但它對我們兩口子來說就是一個孩子。」
表哥不說話。
老譚眼淚婆娑,說:「沒有妻子,我便沒有家;沒有公馬,我的家就殘了。」
表哥說:「你別說了。把馬牽回去吧,我信得過你!」
老譚說:「我先把馬放在這了。一年後我把錢如數還你,到時再把馬牽走吧。我只有一個請求,別打它!」
當老譚攥著錢,頭也不回地離開表哥家時,公馬在身後發出一陣嘶鳴。
由於手術及時,老譚的妻子很快回家了。
那天晚上,她直奔馬廄而去。當看到馬廄空空如也時,她厲聲尖叫:「公馬去哪兒去了?!」
老譚低頭說:「抵押給人了。」
妻子坐地哀嚎:「早知道你賣馬救我,我不如死了好!」
隨後,老譚和妻子大吵一架。這是他們婚後第一次紅臉。
妻子心情不好,加上思念老馬,病情再次加重。她央求老譚去借錢,想方設法把老馬贖回來。
「欠債我們可以還錢,但那匹公馬世上唯一。它要是出了意外,我也不想活了!」
老譚拗不過妻子,挨家挨戶跟鄉親們借錢。
實在借不到時,老譚就跪下說情。很快,老譚湊夠了錢,打算天一亮就前往表哥家把公馬贖回來。
當晚睡覺時,老譚夢見老馬已回家,正在馬廄裡滴答滴答的踏蹄,嘴裡發出噗噗的聲音。
半夢半醒中,老譚信以為真,咕咚跳下床,挑著馬燈直奔馬廄。
他驚訝地看見老公馬赫然地站在馬廄旁,定定地看著他,眼角淌著淚水。
老譚丟掉馬燈,摟著公馬脖子,歡呼雀躍道:「老婆,公馬!」
妻子聞訊,垂死病中驚坐起,抹黑跑到門外,也摟著公馬又哭又笑。
天亮後,老譚扒了兩口冷飯,準備出門還錢。
他走到馬廄前想看馬時,卻看見公馬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死去了。
「老婆,公馬!」老譚悲傷難抑,泣不成聲。
妻子聞訊,飛出家門。看見公馬已死,頓時暈了過去。
這時,老譚的表哥也風塵僕僕地找上門來了。當他看見老譚兩口子哭成一團,身旁躺著那匹死馬時,也傻眼了。
表哥說:「我猜公馬一定是趕了一夜的路,累死的。這可真是一匹好馬,念舊,義氣,想想我還真不如一隻畜生呢!表弟,我對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