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土豆」,「去找土豆」……5月8日,小軒一直機械性地重複這句話。這是他長到8歲以來,第一次明確表達自己的情感,一旁的谷林看著兒子,眼睛一紅。
土豆是一隻金毛犬的名字。
2015年,土豆的媽媽朱迪作為精神撫慰犬,開始陪伴北京的腦癱兒小軒。2017年朱迪的一次意外走失,讓土豆接替了媽媽「守護者」的位置,繼續陪伴在小軒身旁。
小軒發脾氣甚至自殘的時候,土豆會把頭湊在小軒的胸前,面對小軒的拳頭,它不躲閃也不反擊。冷靜下來後,小軒會伸手抱住土豆,一人一狗,安安靜靜待很久。「它和他都不會用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意思,但我相信,他們是愛對方的。」谷林說。
5月7日,土豆經歷一次短暫的走失。谷林發布的尋犬啟事,讓精神撫慰犬在特殊群體內引起關注。
精神撫慰犬通過肢體接觸等來安撫人的情緒。目前,我國經過嚴格專業訓練的精神撫慰犬屈指可數。專家建議,儘快將精神撫慰犬列入我國的工作犬行列中,頒發工作證,出臺具體的入門標準。
土豆陪伴小軒在院子裡玩耍。 新京報記者 吳江 攝
土豆守在門口,等待小軒起床。 新京報記者 吳江 攝
家長為腦癱孩子找「朋友」
谷林想到找一隻狗,源於兒子不被同伴所接納。
2015年,小軒三歲半。
像其他家長一樣,谷林和妻子帶著小軒,到小區的活動中心遛彎。看見了新的小朋友,小孩子們都圍過來。小軒是腦癱兒,不會表達情緒,也和大家互動,孩子們很快發現了異常。
幾次下來,小軒遭到了同齡人的議論、疏遠甚至排斥。谷林心裡不好受,默默帶著小軒回家。
一次他又帶著兒子下樓,知道是要去活動中心,小軒死死地扒著欄杆,不願意走,「他心裡應該知道要過去,很抗拒。」谷林覺得,雖然兒子智力發育遲緩,但能夠清楚陌生人是否願意和他親近。
同齡人的態度,「讓孩子覺得受傷」,不想因讓兒子失去同齡人的社交過於孤單,谷林在朋友建議下,開始尋找精神撫慰犬。「希望它能代替同齡人,陪伴兒子成長,做他的朋友。」谷林說。
朋友給他介紹了上海傳奇金毛犬舍的朱迪。
朱迪原是為了陪伴自閉症兒童所訓練的精神撫慰犬,性格溫順,在犬舍時經過系統訓練,有較強的依從性和服從性。在得知小軒的情況後,犬舍將朱迪贈送給他,幫助他恢復。
2015年,三歲的金毛犬朱迪從上海坐飛機到北京。經過兩天的檢疫登記,谷林從首都機場將朱迪領回了家。
谷林擔心過,對於兒子來說,體型龐大的金毛,是否會讓他覺得有威脅。但朱迪和小軒的第一次見面很平靜,之後他們很快接受了對方。
不擅表達情感的小軒,會經常會抱著朱迪,朱迪也會寸步不離地跟著他。慢慢的,朱迪成為了小軒唯一的朋友。「能明顯看出,有朱迪陪伴在他跟前之後,他的精神狀態就放鬆不少。」谷林說。
2017年春節期間,剛生完寶寶的朱迪因為鞭炮受到驚嚇,意外走失。隔了兩年多,才又回到主人身邊。
小軒的情緒,隨著朱迪的丟失墜入谷底,之後被確診為抑鬱症。「他經常發脾氣,身邊沒有東西可以抓的時候,他就抓自己,經常把自己抓傷。」
其他小狗都被送走,朱迪僅剩的一個寶寶土豆,成了小軒撫慰情緒的「救命稻草」。
土豆寸步不離陪著小軒。新京報記者 吳江 攝
「沒人能理解他們的感情」
一歲的土豆,性格和媽媽一樣溫順,但沒有經過系統的訓練。
「想過找人來對土豆進行系統訓練,但專業的精神撫慰犬訓練費用太貴了,我們承擔不起。」谷林說。
土豆很乖。只要小軒醒著,土豆就一定在他跟前,幾乎寸步不離。
小軒偶爾會發脾氣,「他總是先摔東西,看到身邊空無一物後,就會用手打自己,甚至用頭撞牆發洩情緒。」
每當這種時候,土豆總是上前,將頭湊在小軒的胸前。小軒捶打土豆,土豆就靜靜坐著,既不躲閃,也不反擊,直到他重新冷靜下來。「它用自己的頭擋著,不希望小主人傷害到自己。每次看到土豆這樣,我都很感動。」
冷靜後,小軒總會雙手抱住土豆,一人一狗,一動不動待很久。
「它和他都不會用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意思,但是我相信,他們是愛對方的。」谷林說。
土豆溫和的性格,讓小軒也變得平和不少,谷林說,有土豆的陪伴後,小軒發脾氣的次數明顯減少,「從一個星期三四次,到一年一兩次」。
今年5月7日,媽媽帶小軒去買東西。考慮到疫情期間出行不便,就沒有帶土豆一起。「我們後來才知道,當時看到小軒上了車,土豆一直追著車跑,家裡人也沒發現。幾十裡的路,它就走失了。」
土豆走失的當晚,谷林告訴兒子,土豆「丟了」、「不見了」。小軒的臉上沒有明顯的表情,一直在院子裡轉。家人問他要什麼,小軒沒有任何回應。
小軒幾乎無法表達自己的情緒和想法,連冷了要穿衣服這類基礎的內容也無法表達。「我當時覺得,他可能根本不知道『土豆丟了』是什麼意思。」谷林說,當晚,家人寫了尋狗啟事,並把小軒和土豆的事情寫成故事,發到網上。
不料次日,小軒突然拽著家人,一直重複說著「去找土豆」、「去找土豆」。
谷林紅了眼睛。他很難過,又有一絲複雜的欣喜。「這是8年多以來,孩子第一次主動表達自己的想法。」谷林說,一般的家長無法理解,表達自己的訴求,對一個腦癱兒童來說,是一件多難的事情。
幸運的是,5月15日晚上,撿到土豆的好心人看到網上消息後,把土豆送了回來。
看著小軒抱著土豆,土豆把頭埋進小軒的懷裡,谷林又紅了眼睛。「包括我和孩子媽媽在內,沒有人,能夠真正理解土豆和小軒的感情。」
小軒的媽媽撫摸土豆。 新京報記者 吳江 攝
專家:建議將精神撫慰犬列入工作犬行列
土豆並不算一隻經過專業訓練的精神撫慰犬。但小軒和土豆的故事,引起了圈內關於精神撫慰犬的關注。
廣州的錢先生說,2018年夏天,他為患腦癱的9歲女兒找到了一隻金毛犬,並花重金請專業的寵物訓練機構對其進行訓練,讓它作為精神撫慰犬陪伴女兒。原本不愛動的女兒開始帶著金毛四處跑,人也變得開朗了很多,「它給我們家帶來了歡樂」。
不少腦癱兒童、自閉症患者家屬都表示,希望能夠有越來越多經過專業訓練的精神撫慰犬,能夠陪伴在這些孩子身旁。
但專業精神撫慰犬培訓,在國內尚處於起步階段。
此前捐贈朱迪的上海傳奇犬舍負責人潘先生介紹,約10年前,犬舍開始訓練專業的精神撫慰犬,但「產出」不算多。犬只被送出前,會經過隨行、糾正撲人、吠叫、室內大小便等不良行為,順從忍耐等一系列專業訓練。只有極高的服從性,才能確保犬能夠更好地撫慰孩子。
中國寵物整體健康學科發起人、寵物醫療機構講師王屹強說,現階段,機構大多選擇血統純正,性格穩定性的犬進行培訓來作為精神撫慰犬,但我國尚未將精神撫慰犬列入工作犬的行列中。
她介紹,精神撫慰犬又叫情感輔助犬,犬只通過肢體接觸、眼神、擁抱和聆聽等來安撫人的情緒,對主人起到陪伴和精神撫慰的作用,幫助主人克服偏執。
通常精神撫慰犬主要分為兩類。其中一類與土豆一樣,與患有心理疾病的主人生活在一起,撫慰安定主人的情緒,這樣的犬只不需要經過特別的訓練,就像家裡的寵物犬伴侶犬一樣,僅僅陪伴在主人身邊就可以,避免主人出現焦躁,緊張等不安情緒。
在歐美國家,主人只需證明自己患有心理疾病,並證明飼養的犬可以平復情緒,犬只就可以申請成為精神撫慰犬。也有一些國家,要求犬只在指定機構完成一定的服從訓練後,才能申請成為精神撫慰犬。
另一類精神撫慰犬是進行了相關的訓練與認證後,能去老人院、孤兒院等地方為大眾服務,撫慰、安定人們情緒的犬只。
王屹強介紹,在國外,利用精神撫慰犬來陪伴自閉症、抑鬱症、腦癱患兒已經比較普遍,也有專業的負責機構和職能部門。目前,我國相關工作,更多是民間組織在做。對於犬只的訓練,有關部門也尚無明確、完善的規定。
王屹強建議,儘快將精神撫慰犬也列入工作犬的行列中頒發工作證,完善相關標準和規定,讓精神撫慰犬發揮更大的作用,更好地去陪伴特殊人群。
文中谷林、小軒為化名
新京報記者 張靜雅
編輯 康佳
校對 李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