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盲症的福音來啦!(1999年前後,由來自瑞典和德國的兩個研究團隊獨立地就傳統意義上『金眶鶲鶯』的分類進行了詳盡研究,最終將其一分為六,並先後分別描述了兩個『隱存種』峨眉鶲鶯Seicercus omeiensis和淡尾鶲鶯S. soror,引自Alström & Olsson 1991)
觀鳥愛好者中常常有這樣一種說法:「小鶯」和「大鷹」是野外辨識中的「硬骨頭」。前者指雀形目的各種鶯(warblers),它們大多外形極為相近,加之活潑好動,難於觀察仔細,單靠外部形態不容易準確辨識,其中最為著名的莫過於柳鶯們(柳鶯屬Phylloscopus和鶲鶯屬Seicercus,對柳鶯分類感興趣的朋友可點擊文末閱讀原文)。
黑翅鳶(2014年12月23日拍攝於江蘇大豐)
後者則是指各種原屬傳統意義上隼形目的日行性猛禽,現在根據分子遺傳學證據分為鷹形目Accipitriforms和隼形目Falconiformes,而與隼形目親緣關係最接近的則是鸚形目Psittaciformes(就是各種鸚鵡們,溫馨提示,在我國現行法律框架下,只有桃臉牡丹鸚鵡Agapornis roseicollis、虎皮鸚鵡Melopsittacus undulatus和雞尾鸚鵡Nymphicus hollandicus可以自由買賣和飼養,無須申請繁育許可)。
猛禽多處於食物鏈的頂端,數量相對較少,使得觀察機會本身就比較有限。而且,經常見到又是處於飛行之中,觀察的時間也不大可能太長。再加之受距離、光線等因素影響,在有限的機會中要獲取足夠有助於辨識的信息確實算不小的挑戰。更有意思的是,站立停棲姿態的猛禽因可供參考的線索更少,反而可能比飛行中的更加難以辨認。
飛翔的黑翅鳶(指名亞種,引自HBW Alive)
我國已知分布有日行性猛禽64種(鄭光美 2011),本文的主角——黑翅鳶Elanus caeruleus(屬名elanus源自希臘文,就指『鳶』;種本名源自拉丁文,指天藍色,天青藍)是其中特徵極為鮮明,無論停棲還是飛翔都很難錯認的種類。
黑翅鳶分布廣泛,計有4個亞種(Kemp et al. 2017):指名亞種見於歐洲南部、北非、撒哈拉以南非洲大部和中東地區西南部;體型最小的wahgiensis亞種見於紐幾內亞島;體型最大,具有明顯白色額頭的hypoleucus亞種見於菲律賓、婆羅洲、蘇門答臘島、蘇拉威西島及小巽它群島;與指名亞種很相近,但次級飛羽腹面更黑的vociferus亞種見於南亞、中南半島和中國,近年來在以色列、約旦等國也有發現。
黑翅鳶的分布示意圖(綠色代表留鳥,藍色意為冬候鳥,引自HBW Alive)
1988年公布的《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中,列入了我國所有的日行性猛禽,其中白肩雕Aquila heliaca、金雕A. chrysaetos、玉帶海雕Haliaeetus leucoryphus、白尾海雕H. albicilla、虎頭海雕H. pelagicus、白背兀鷲Gyps bengalensis、胡兀鷲Gypaetus barbatus被列為國家Ⅰ級重點保護動物,其餘全為Ⅱ級保護動物。
雖有幸都受到了國家法律保護,針對我國日行性猛禽的研究工作相對而言卻並不多。劉雨邑等(2007)對1949年後大陸地區關於猛禽(含鴞形目)的約200篇/冊研究文獻進行了整理回顧,指出「鳥類學研究者數量實在太少,猛禽又具有數量少、飛行能力強、隱蔽性強等特點,研究更是不易」。總而言之,大陸地區猛禽研究的基礎依然較為薄弱。試以7種國家Ⅰ級重點保護猛禽為例:報導最多的是金雕,共計9篇;最少的是白背兀鷲;虎頭海雕和玉帶海雕各僅有1例,且均為報導相應省份新紀錄的簡短描述。
然而1993年至今,有關黑翅鳶的專門報導在大陸就達12篇,臺灣地區還有2篇,總計14篇,相當於前述7種國家Ⅰ級重點保護猛禽的研究總和的一半。這樣的關注力度,在我國分布的猛禽中即使稱不上絕無僅有,也實在堪稱少見。仔細梳理黑翅鳶在大陸地區的記錄,會發現按照時間大致可分為兩個階段。
2000年之前
能找到的黑翅鳶在國內最早記錄似乎應是羅斯柴爾德勳爵(Lord Lionel Walter Rothschild,1868-1937)在其創辦的期刊《Novitates Zoologicae》於1926年發表的《The Avifauna of Yunnan with Critical Notes》一文中提到,1868年6月由蘇格蘭動物學家安得生(John Anderson,1833-1900)在滇西騰衝一帶採集的1號雄鳥。自那以後到1921年5月,雲南境內先後有5次採集記錄。
而在我國北方地區的最早記錄則應是壽振黃(Shaw Tsen-Hwang,字理初,1899-1964,我國脊椎動物研究的開創者和奠基人之一)在其不朽著作《The Birds of Hopei Province》(上卷)裡記述的1916年4月29日,由美國傳教士萬卓志(G. D. Wilder)在直隸某標本店見到的1號標本,據悉這家標本店很可能位於今天的崇文門附近。
到了1931年,由祁天錫(Nathaniel Gist Gee,1876-1937)等人編撰的《中國鳥類目錄試編》裡除上述雲南和直隸的記錄而外,又增加了浙江。根據La Touche的記載,浙江的這次記錄應源自法國神父譚衛道(Armand David,1826-1900)於1872年4月觀察到正在築巢繁殖的一對,而這距神父在四川寶興發現大熊貓Ailuropoda melanoleuca恰好過去了整整三年。
1949年之後,國內各地先後開展了鳥類調查,逐漸開始自力更生累積對於大陸鳥類區系的認識。至1987年,著名的鳥類學家鄭作新院士(Cheng Tso-Hsio,1906-1998)出版了承前啟後的集大成者——《中國鳥類區系綱要》。書中關於黑翅鳶的分布,除上述雲南、浙江、河北之外,又增加了廣西西南部。而廣西能找到最早的記錄出自美國軍人Stephen W. Eaton於1945年3-4月間的觀察。當時他隨陸軍第十四航空隊駐紮在廣西百色,而在這期間他也正好經歷侵華日軍發動的「一號作戰」(也稱豫湘桂會戰),這是日軍史上動員規模最大的一次攻勢行動,而其主要作戰目標正是中國東南部那些能夠被美陸軍航空兵用來威脅日方海上交通線乃至轟炸日本本土的機場。
華南地區除廣西而外,1984年2月14日在香港流浮山(Lau Fau Shan)觀察到1隻亞成體黑翅鳶(Chalmers 1987),此後便在香港存在了穩定記錄。1992年12月和1997年5月,又先後在福建長樂和海南儋州發現了黑翅鳶(唐兆和等 1993,史海濤 1997)。
2000年之後
2000年,《中國鳥類野外手冊》(以下簡稱野外手冊)的出版問世,無論對於鳥類研究人員而言,還是鳥類愛好者來說,都堪稱是裡程碑式的事件。之前幾乎全部依賴專業人員,似乎曲高和寡的鳥類研究,開始邁向「飛入尋常百姓家」培養和積累群眾基礎的新時代。
熱心觀鳥的鳥類學家高育仁先生(1943-2005)與同事總結了1997年1月至2000年3月,從海南經雷州半島向東至廣東汕頭的華南沿海區域觀察到黑翅鳶的情況,於2002年發表在《動物學雜誌》第37卷第3期。
(引自高育仁等 2002)
隨後,《野外手冊》的中方合作者何芬奇先生等於2003年撰文指出黑翅鳶在1999年春季開始被國內外觀鳥愛好者在河北北戴河及周邊記錄到,同年在山東黃河三角洲也觀察到了該種(單凱等人於2005年的報導則指出自2000年以來,黑翅鳶是黃河三角洲的遷徙過境鳥,集中於春秋季出現)。2002年末,何先生與香港觀鳥會的朋友在江西北部也多次記錄到黑翅鳶。他同時還指出《野外手冊》當中「有關黑翅鳶在湖北的分布應系河北之誤」。
繼山東和江西之後,又在湖北(康洪莉 2005)、天津(王鳳琴等 2006),上海(蔡音亭等 2011)先後記錄到了黑翅鳶。到2011年《中國鳥類分類與分布名錄》第二版問世,已在包含港澳臺地區的14個省市及特別行政區有了該種的分布(但並未收入湖北的記錄)。
2011年以來,又在下面四省市記錄到了黑翅鳶:北京(聞丞等 2013),河南(卜豔珍等 2014),陝西(廖小鳳等 2016),四川(王疆評等 2016)。
截至2017年7月,黑翅鳶在大陸已知的分布示意圖(修改自高育仁等 2002)
氣候變化導致的北擴?
不知從何時起,人們開始習慣或者說是喜歡把關於鳥類分布的新信息,都套上氣候變化的「時髦外衣」。杜寅等(2009)在相關論述中就引證了黑翅鳶,認為其「原分布區僅局限於雲南昆明、普文,為稀有留鳥,而在廣西和浙江為夏候鳥」,因此近來在山東黃河三角洲和天津的發現,是其分布範圍北移對氣候變暖的一種適應。
那麼黑翅鳶真的是在北擴嗎?一方面,從1916年在河北一帶就有記錄,到1999年後北戴河及周邊相對穩定的出現,再到2013年於北京發現,以及在黃河三角洲集中於春秋季出現,似乎說明在河北乃至更北的地方存在著某個尚不為人知的繁殖群體。
另一方面,從國外的情況來看,2016年5月和10月,黑翅鳶先後在亞美尼亞、波蘭、盧森堡和克羅埃西亞等地出現。考慮到歐洲具有較為悠久的鳥類研究和觀察傳統,上述地區新出現的記錄,是否也提示黑翅鳶正在經歷向北擴展呢?
而就黑翅鳶在大陸的發現歷程而言,早期的記錄全部來自雲南、河北和浙江這樣先向國外博物學者敞開大門的地方。1949至2000年之間,我們關於國內鳥類的認知基本全依賴於有限的專業研究人員。遲至1992年12月15日在福建長樂的標本記錄,仍然是依靠獵槍獲取。在依賴傳統手段進行研究的過去,靠著很少的人,以及可能更少的槍,能夠覆蓋這片廣袤國土多大的區域呢?而隨著眼下觀鳥在國內的方興未艾,有了越多的眼睛到野外去觀察,可以預期會有更多關於黑翅鳶們的消息。
還有一點也不容忽視,身為猛禽的黑翅鳶長得實在是太有特點,幾乎不可能錯認。這使得它容易被發現和記錄到,而且關於該種記錄的可信度相對於其他更難辨認的猛禽來說也更高。
無論人們試圖怎麼去解釋黑翅鳶分布的「變遷」,它們都在那裡飛翔、懸停、俯衝、捕獵、戀愛、生兒育女,就像泰戈爾的詩句「天空不留下鳥的痕跡,而我已然飛過」。
致謝:北京師範大學闕品甲博士惠贈相關寶貴文獻,上海野鳥會薄順奇先生悉心解答相關問詢,劉雨邑女士指出了文中某些錯誤,世界自然基金會(中國)雷進宇先生提供了廣西和湖北記錄的信息,中科院生物物理所黃涵晨同學補充了有關黑翅鳶北京記錄的資料,在此一併致以誠摯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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