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 | 昆蟲備忘錄_湃客_澎湃新聞-The Paper

2021-01-09 澎湃新聞
汪曾祺 | 昆蟲備忘錄

2020-12-09 18:22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昆蟲備忘錄

汪曾祺

複眼

 我從小學三年級「自然」教科書上知道蜻蜓是複眼,就一直琢磨複眼是怎麼回事。「複眼」,想必是好多小眼睛合成一個大眼睛。那它怎麼看呢?是每個小眼睛都看到一個小形象,合成一個大形象?還是每個小眼睛看到形象的一部分,合成一個完整形象?琢磨不出來。凡是複眼的昆蟲,視覺都很靈敏。麻蒼蠅也是複眼,你走近蜻蜓和麻蒼蠅,還有一段距離,它就發現了。噌――飛了。我曾經想過:如果人長了一對複眼?還是不要!那成什麼樣子!

螞蚱

 河北人把尖頭綠螞蚱叫「掛大扁兒」。西河大鼓裡唱道:「掛大扁兒甩子在那蕎麥葉兒上」,這句唱詞有很濃的季節感。為什麼叫「掛大扁兒」呢?我怪喜歡「掛大扁兒」這個名字。

 我們那裡只是簡單地叫它螞蚱。一說螞蚱,就知道是指尖頭綠螞蚱。螞蚱頭尖,徐文長曾覺得它的頭可以蘸了墨寫字畫畫,可謂異想天開。

尖頭螞蚱是國畫家很喜歡畫的,畫草蟲的很少沒有畫過螞蚱。齊白石、王雪濤都畫過。我小時也畫過不少張,只為它的形態很好掌握,很好畫,--畫紡織娘,畫蟈蟈,就比較費事。我長大了以後,就沒有畫過螞蚱。前年給一個年輕的牙科醫生畫了一套冊頁,有一開裡畫了一隻螞蚱。

螞蚱飛起來會格格作響,不知道它是怎麼弄出這種聲音的。螞蚱有鞘翅,鞘翅裡有膜翅。膜翅是淡淡的桃紅色的,很好看。

我們那裡還有一種「土螞蚱」,身體粗短,方頭,色黑如泥土,翅上有黑斑。這種螞蚱,捉住它,它就吐出一泡褐色的口水,很討厭。

天津人所說的「螞蚱」,實是蝗蟲。天津的「烙餅卷螞蚱」,卷的是焙乾了的蝗蟲肚子。河北省人嘲笑農民談吐不文雅,說是「螞蚱打噴嚏--滿嘴的莊稼氣」,說的也是蝗蟲。螞蚱還會打噴嚏?這真是「遭改」莊稼人!

小蝗蟲名蝻。有一年,我的家鄉鬧蝗蟲,在這以前,大街上一街蝗蝻亂蹦,看著真是不祥。

花大姐

瓢蟲款款地落下來了,折好它的黑綢襯裙――膜翅,順順溜溜:收攏硬翅,嚴絲合縫。瓢蟲是做得最精緻的昆蟲。「做」的?誰做的?上帝。上帝?上帝做了一些小玩意兒,給他的小外孫女兒玩。上帝的外孫女兒?對。上帝說:「給你!好看嗎?」「好看!」上帝的外孫女兒?對!瓢蟲是昆蟲裡面最漂亮的。

北京人叫瓢蟲為「花大姐」,好名字!瓢蟲,朱紅的,瓷漆似的硬翅,上有黑色的小圓點。圓點是有定數的,不能瞎點。黑色,叫做「星」。有七星瓢蟲、十四星瓢蟲……星點不同,瓢蟲就分為兩大類。一類是吃蚜蟲的,是益蟲;一類是吃馬鈴薯的嫩葉的,是害蟲。我說吃馬鈴薯嫩葉的瓢蟲,你們就不能改改口味,也吃蚜蟲嗎?

獨角牛

吃晚飯的時候,嗚--撲!飛來一隻獨角牛,摔在燈下。它摔得很重,摔暈了。輕輕一捏,就捏住了。

獨角牛是硬甲殼蟲,在甲蟲裡可能是最大的,從頭到腳,約有二寸。甲殼鐵黑色,很硬,頭部尖端有一隻犀牛一樣的角。這傢伙,是昆蟲裡的霸王。

獨角牛的力氣很大。北京隆福寺過去有獨角牛賣,給它套上一輛泥制的小車,他就拉著走。北京管這個大力士好像也叫作獨角牛。學名叫什麼,不知道。

磕頭蟲

我抓到一隻磕頭蟲。北京也有磕頭蟲?我覺得很驚奇。我拿給我的孩子看,以為他們不認識。

 「磕頭蟲,我們小時候玩過。」哦!

磕頭蟲的脖子不知道怎麼有那麼大的勁兒,把它的肩背按在桌面上,它就吧嗒吧嗒地不停地磕頭。把它仰面朝天放著,它運一會兒氣,脖子一挺,就反彈得老高,空中轉體,正面落地。

蠅虎

蠅虎,我們那裡叫作蒼蠅虎子,形狀略似蜘蛛而長,短腳,灰黑色,有細毛,趴在磚牆上,不注意是看不出來的。蠅虎的動作很快,蒼蠅落在它面前,還沒有站穩,已經被它捕獲,來不及嚶地叫一聲,就進了蒼蠅虎子的口了。蠅虎的食量驚人,一隻蒼蠅,眨眼之間就吃得只剩一張空皮了。

 蒼蠅是很討厭的東西,因此人對蠅虎有好感,不傷害它。

捉一隻大金蒼蠅餵蒼蠅虎子,看著它吃下去,是很解氣的。蒼蠅虎子對送到它面前的蒼蠅從來不拒絕。蒼蠅虎子不怕人。

狗蠅

世界上最討厭的東西是狗蠅。狗蠅鑽在狗毛裡叮狗,叮得狗又疼又癢,煩躁不堪,發瘋似的亂蹦,亂轉,亂罵人——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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