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可以治病,你可能聽說過了,但你也許不太了解,俄羅斯方塊、VR,以及EPIC、育碧的遊戲,都曾被用於治療眼睛。
作者簡介
Crippled_Rider
眼科學碩士,從事斜弱視與小兒眼科的臨床及相關研究工作,在國內外期刊發表多篇論文,一身屠龍之技的普通玩家。
「玩遊戲傷眼睛」,但凡是玩家,或多或少都聽過這句叮囑。
眾所周知,近距離、長時間地使用電子產品可能對眼睛造成損害。其中,遊戲大概是父母、長輩最常掛在嘴邊的「視力殺手」。
但作為一名從事眼科臨床及相關研究工作的玩家,我也時常注意到,隨著遊戲的發展和多樣化,它與眼部健康的關係正在發生變化。
上個月,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通過了一項前所未有的醫療認證:他們批准了一款電子遊戲作為處方療法,用於治療多動症。
遊戲在醫學上的運用正越來越多。很多人也許不太了解的是,它甚至還可以用於治療眼科疾病——弱視。
戴上眼罩的弱視兒童可能並不會露出廣告裡的燦爛笑容
可能有朋友小時候班上會有一個「獨眼龍」同學,不僅戴眼鏡,一隻眼睛前也戴著黑色的眼罩,容易被小夥伴們起綽號。
這就是正在接受弱視治療的孩子。弱視被定義為「早期視覺發育異常引起的功能性視力下降」,在兒童中的患病率為1-4%左右(一個30人的班級裡,可能就會有一個小患者)。較為常見的是單側弱視,可以被通俗地理解為「單眼沒有正常發育,成為弱視眼」。
戴眼鏡是弱視的基本療法。此外,遮蓋治療也是一種古老的弱視療法,通過眼罩完全遮擋健眼,去強迫孩子訓練實用弱視眼,以提高視力。這種辦法雖然有效,但也傳統,存在著立體視覺恢復欠佳、復發、成年人療效差等問題。
與遭到嘲笑相比,如果由於種種原因沒能及時接受治療,這些孩子無疑會經歷更加痛苦的人生。主流觀點認為,弱視的最佳治療年齡上限是9-10歲。錯過這個時段就難有療效,成年患者更是會被醫生「宣判死刑」。
而在過去十多年中,遊戲給這些「老大難」的弱視患者提供了新的希望。
雖然用遊戲治療弱視的新聞,仍然會以「震驚體」的模式出現,但此類案例都已經有些年頭了。
我們的童年回憶——俄羅斯方塊,這款誕生於1984年的古老遊戲,就被應用到了醫療領域。它的治療思路其實和眼罩療法一樣:強迫兒童去使用視力較弱的眼睛。
下面是一種特殊定製版的俄羅斯方塊,通過特質的紅藍眼鏡分開弱視患者的視野:下落的方塊是高對比度的紅色,只能被弱視眼看見,而其他方塊(低對比度)可以被好眼(綠色)或者雙眼(棕色)看見。
這樣一來,遊戲設計者動態調整雙眼視野各自的對比敏感度,使得弱視眼被「強迫性」使用,視覺中樞的雙眼信號重新達到了平衡,並消除兩眼間的「抑制」。
研究發現,在10-30小時的遊戲時間後,即便是超出最佳治療年齡的弱視患者,視力也能夠提高大約1行,立體視覺也有了一定改善。
在同樣的思路下,其他課題組也曾開發出了不同的遊戲方式,包括:泡泡龍、打磚塊、貪吃蛇、吃豆人。
和俄羅斯方塊類似,雙眼看到不同的物體,物體的對比敏感度被個性化調整
除了這些經典遊戲,2004年,還有一些研究者改編了EPIC的第一人稱射擊遊戲,《虛幻競技場》,研究者招募了一批成年弱視患者,分為遊戲組與電影組,進行對照試驗。
其中,遊戲者通過立體鏡分開雙眼的視野(A),使用十字進行雙眼對齊(B),在實際遊戲畫面中(C),遊戲者的弱視眼看到對比度更高的畫面,同時要完成Gabor斑片視覺任務;而電影組則看40小時的特殊電影作為對照。
經過比較,遊戲訓練組和電影組的視力改變沒有區別,但遊戲訓練組在立體視覺、閱讀速度、對比敏感度等方面都有了更明顯的提高。
在研究早期,這類弱視遊戲訓練法必須在實驗室進行,需要藉助特殊設備改造的遊戲工具,由研究人員一對一專門輔導。
但隨著研究的深入,遊戲訓練進化到了「家庭進行,可使用普通遊戲平臺」的新階段,例如前面提到的特製俄羅斯方塊,在手機上就可以玩到。
從2016年開始,弱視的遊戲訓練法還進軍虛擬實境或增強現實領域,用上了VR、AR設備。
比如下面這套裝置,玩家通過戴上特製眼鏡,用手上的紅外線「棒子」去打死出現在屏幕上的蟲子,這就是遊戲目標。
隨著VR技術的發展,一些相對成熟的量產機上也逐漸出現了更多弱視訓練遊戲。
比如可以在Oculus Rift上玩到的某飛船遊戲,玩家的好眼能看到宇宙飛船(右圖),而弱視眼能看到通行路線(左圖)。
擁有更多特製產品與設備支持的遊戲療法,也正在接受更嚴格的檢測與評估。
前段時間,美國FDA正式批准了能夠治療多動症的遊戲處方療法。實際上,作為弱視療法的遊戲,很早就被提交給了FDA。
這款遊戲名為《Dig Rush》,出自玩家熟悉的「土豆廠」,育碧。
它由育碧蒙特婁工作室、麥吉爾大學和專注弱視療法的Amblyotech聯合開發,在2015年推出,2017年提交給FDA,並使用嚴謹的臨床隨機對照研究(RCT)進行療效驗證。
在這一研究中,患者玩家需要戴上3D眼鏡,利用Amblyotech設計的專用平板,扮演礦工尋寶闖關,雙眼協作才能成功遊戲。
玩家的弱視眼可以看到高對比度的紅色元素(礦工和火球);好眼看到低對比度的藍色元素(黃金和手推車);雙眼都能看到灰色元素(巖石和地面)。
根據發表在知名期刊《美國醫學會雜誌·眼科學卷》(JAMA Ophthalmology)上的結果,通過為期4周的治療(每周5天,每天1小時),遊戲訓練療法能在4-10歲的弱視兒童中獲得比傳統治療更好的療效。
不過遺憾的是,另一著名研究小組,美國小兒眼科疾病研究組PEDIG,實驗得出了不同的結論。
他們進行了兩項臨床隨機對照研究,分別報告了5-12歲及13-16歲弱視兒童的研究成果,發現遊戲療法並不優於遮蓋療法,也無法明顯提高立體視覺。
2019年PEDIG披露的最新成果顯示,如果7-12歲的弱視兒童曾經接受過戴眼鏡以外的其他弱視治療,那麼遊戲訓練並不能帶來額外的療效。
坦誠地說,弱視的訓練療法還需要用更嚴謹的科學數據來證明自己。
到目前為止,臨床隨機對照研究並沒有完全肯定遊戲療法的療效。遊戲療法距離」處方療法」,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要走。但不管怎麼說,這都給弱視患者提供了一項新的選擇。
我們那些容易被起綽號的弱視同學,在他們的童年時代,很可能要每天串成百上千個珠子,以此訓練弱視眼——可想而知,這種訓練枯燥而無趣。
已經有很多科學研究證明,弱視治療的依從性對治療效果具有重要影響,越能按照醫生要求完成戴眼鏡、眼罩遮蓋、訓練的孩子,視功能結局越好。而花樣百出的遊戲療法顯然更能獲得孩子們的青睞。
必須強調的是,並非所有遊戲都能獲得療效,整個治療過程需要醫生的監督,並不斷調整遊戲設置。
就國內來說,目前只有少數機構在開展正規的遊戲療法研究。在混亂而缺乏監管的醫療市場中,家長能夠搜索到的弱視治療方法千奇百怪,而且價格不菲。它們很常見,但大都是可疑,甚至有害的。
相反,正規嚴謹的遊戲療法不僅能夠提高弱視孩子的治療依從性,讓他們更樂於去接受治療,並且可能能帶來更好的療效;而另一方面,遊戲療法也給超過「最佳治療年齡」的大齡兒童和成人患者提供了新的希望。
現有部分研究表明,遊戲療法能夠提高這些大齡患者的視力和立體視覺,儘管提高幅度只有視力表的1行左右;而採用增強現實(AR)設計的訓練法不僅提高了成人患者的視力,還增強了視覺皮層的信號強度。
在幾十年前,科學界認為,超過一定年齡的弱視是無法治療的,許多錯過最佳治療時機的患者只能選擇接受灰暗的人生。而經過科研者的不斷探索,弱視治療的潛力被一點點地開發了出來。大齡兒童和成人的視覺系統被遊戲療法證明仍然有足夠的殘餘可塑性,這些患者依然有希望去獲得更加光明的人生。
在這一探索過程中,有成功,也會有失敗,但有療效就是有療效,療效不足就是療效不足,這是科學的態度。科學發展正是在不斷的自我否定中前行的。
遊戲的正名,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