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是在鳥聲中醒來。一星期中我在三個不同的住處,享受各種不同的鳥聲,在鳥聲中開始新的一天。我以為,這是大自然給我的饋贈,我滿懷感恩之心迎接每一天。
1
北廊邊的苦楝樹,經歷了十年時間,由一株變成了兩株,或者說苦楝樹有了一個自己的孩子,偎依在它身旁,大樹皮黑皴皴的,小樹皮膚光滑,一東一西站成我廊外不可多得的景致。挨著它們,東頭的還有大葉榕、鳳凰樹、樸樹各一株,都是小山上的野生樹種。這些樹,常常引來各種各樣的鳥類,盛夏時節,樹木濃陰深密,鳥兒們深藏在樹葉間,一片歡騰。而觀察鳥類最佳的還是春秋兩季,冬天鳥卻少了。這幾天早上我聽到兩種熟悉的鳥聲,一種是圓渾的鳴唱,另一種似是冷嘲熱諷的議論聲。躺在床上聽了一陣,覺得不過癮,起來,坐在走廊的木靠椅裡,面對高大的苦楝樹,終於發現一隻灰色的鳥立於樹枝上,頭頂有一撮白毛,整個鳥看上去品相一般,再細細看,其毛色華麗、油亮,像一個長相一般的演員,著裝卻盛大豪華。觀察之後,有一重大的發現,令我驚奇不已,原來鳴唱和嘲笑聲都是這隻灰色鳥兒的嘴裡發出來的,忽然間,我對他刮目相看了。恍惚間,它倏地插入濃密的樹葉間,不見了。自然界真是無奇不有,鳥類世界真是神秘莫測,我們能知道的又有多少呢?必敬畏之。
疫情期間,待在家裡,幾乎天天觀鳥,聽其聲觀其行,樂在其中。我曾作了如下記錄:
「昨天午後跟丫丫一起觀察到的那幾隻大鳥,是的,比以往的鳥體積大了許多:足足有人的手掌那麼大,全身烏黑,嘴淡黃,長尾巴。起初我還以為是小烏鴉,然而進一步觀察,給否定了,它們的叫聲卻是細聲細氣的,頭沒有烏鴉的大,尾巴比烏鴉長許多。看上去有點像北方的喜鵲,但叫聲不似,尾巴也不夠喜鵲長。到底是什麼名的鳥呢?它們有三隻,在橫斜的樹幹上行走,也奔枝頭的苦楝樹果子去,啄幾下,叫幾聲,整個下午都在苦楝樹上徘徊。白頭翁也還有一群的過來,玩玩鬧鬧一陣就飛走了。這一帶,四周都是高樓,西面是一家大酒店,北面和西面是黨政部門的辦公樓,我家的住宿樓在南面,中間有一塊空地,酒店的停車場,整個就是一個四合院,只有西南角保留一座小山,仔細看,還發現有冬青樹一叢,高一丈許,靠在通透圍牆邊,東頭還有一株深綠的八月桂,不知什麼時候種上的。這座小山,在城市的鋼筋水泥叢林裡,簡直是鳥的天堂。」
還有一隻小小的鳥,只有人的手拇指頭那麼大,渾身褐色,像一小團絨球,它的叫聲卻大得驚人,清脆、明亮、綿長。它從來沒有夥伴,一隻鳥,孤零零的鳴唱,每唱一次,尾巴深情而有節奏的上下晃動。它的出現,一般是在深秋,一年也就來那麼一兩次,其餘時間不知道漫遊到何方。
而南廊花圃裡人工種植的廣玉蘭、桂花樹、西竺桂、枇杷樹,卻不大招鳥,頂多是幾隻羽毛蓬鬆的麻雀,相互追逐,飛飛落落,嘰嘰喳喳像家長裡短的議論什麼。
小區西頭不知哪家豢養的竹雞,很多年了,久不久還是叫著。它的叫法很有特點,開頭的節奏急促,頗有勢如破竹的氣度,而後逐漸的舒緩下來,有點像一陣狂風暴雨,疾速呼啦啦的,然後慢慢收尾直至停止。叫聲響亮,一次大約有四十秒左右,其聲於整個小區迴蕩。
2
寶壇鄉宿舍,在一樓。
半夜裡,有兩種鳥慢悠悠發聲,像夢囈一般。其一是「呼——呼——呼——」的又像是打鼾聲,也像輕聲口哨聲,微弱,若不是夜深人靜,很難聽得到。另一種鳥聲,頗似一個人在呻吟,但這呻吟卻沒有痛苦的成分在裡邊,倒是有點心滿意足的呻吟。
剛到鄉下住,就發現屋後有一片荒地,之前有人種菜,因土地貧瘠,沒有多少收成而遺棄了。叫代鋒幫忙從外面拆舊房中弄來泥牆的肥土,鋪滿一地,種上了南瓜、辣椒、茄子、絲瓜,只有絲瓜是自己撒種子,其餘的是吉勳從街上買來的苗子,種上去。不久,菜園一片蔥蘢,引來菜鳥光顧,好不熱鬧。後來絲瓜爬上窗後的防盜網上,給冰冷的鋼鐵注入蓬勃的生機,有一天不午休,正在臨帖,一隻鳥奔著絲瓜來,抓在絲瓜藤上,嘰嘰的輕聲呼喚,像母親在呼喚孩子回家吃飯一樣,那麼慈愛、溫柔、暖心。我放下毛筆,拿起手機正準備拍照,警惕性非常高的小傢伙,立刻撲稜一聲騰上了高空。
屋頭圍牆外有一棵高大的香樟樹,樹葉繁茂,好幾種鳥常在早晨聚集在那兒,喧囂、吵鬧,聲音裡滿是歡樂的色調,看不見鳥,從聲音判斷,大約有四種鳥類,叫聲各異,合在一起像是合唱一曲歡樂的歌。每到圍牆那邊的小學生開始早讀,鳥聲就被琅琅書聲給淹沒了,或許這時候也該是它們下課的時間了。
我在門前的籃球場上早讀,發現頭頂的電線上有一群鳥,仰望,像一串冰糖葫蘆一般。它們的叫聲凌亂,沒有節奏,沒有規律。它們更多的是在那裡梳理羽毛,東瞧瞧西望望,隨時趁人不備俯衝下來偷食一番。球場邊上是一片田野,青蛙咿咿呀呀叫個不停,一陣勝過一陣,好像毫無疲憊的感覺,它們在齊唱,要唱就一起唱,要停就齊刷刷的一起停下來,這是一支有組織有紀律的團隊,在田園裡奏響豐收的凱歌,喜歡它們!
下村途中,在森林裡,那些鳥聲最是令人銷魂,聲音純粹,金晃晃亮晶晶的聲音,聽著聽著,兩眼往往蒙上一層薄薄的淚影。
3
在縣城的鳳凰山下居住,聽鳥又是另一番滋味。
天微明的時候,每天都聽到一隻鳥在獨唱,兩秒鐘之內唱出十幾個音節,那速度之快、聲音的高難度,人類是無法企及的,也是無可描摹的,它有時是在窗後一個小區高高的屋頂,有時候在院子裡銀樺樹上,有時候是在空中邊飛邊唱,躺在床上,窗外還是灰濛濛的,終是看不見這隻鳥長什麼樣,它聲音,很尖利,曲裡拐彎的變著,想像著像是把一根細細的鐵線迅速扭捏成複雜的一個造型,讓你一眼看上去,不知道首尾何處,複雜得眼花繚亂。
天亮的時候,銀樺樹上群鳥聚集,一下子落在樹的尖頂上、枝葉間,一下子升空,一直鬧到院子裡上班號響起,大多數的鳥飛遠了,唯剩下一兩隻,安靜的停在樹頂尖,有一搭無一搭的細聲說話著,沒有了之前的鬧騰,很是安分了。
煮早餐時,在廚房窗下的桂花樹上,麻雀在追追打打,像極了小學生們課間的玩耍,忘記了繁重作業的煩惱,開心得無與倫比。北面小屋頂有一個平臺,積水裡,有腐爛的樹葉,也有些雜草,幾隻牆角鳥常常在那裡奔跑,覓食,一旦發現有蚯蚓之類的蟲子,叼在嘴裡,忽悠一下升空了。也有跑來跑去覓不到食的,用尖嘴啄著黑泥巴,發出嘰嘰的聲音,像在求助著,可憐兮兮的樣子。
之前在縣城的瓦屋裡住四年,門前有一株大桂花樹和一架葡萄,中午飯後,在葡萄架下午讀,或桂花樹下赤腳踏踩鵝卵石按摩腳底,冷不丁遭遇一泡鳥屎,鳥聲咿呀,很得意了。於是,頓足,高呼,鳥們呼啦啦飛遠。等你一心一意繼續讀書,它們又悄然而至,在葡萄架上啄食葡萄,或是捉食葡萄上的蟲子,全然無視我的存在,吃跑喝足,拉屎一陣,就飛走了。甚是懷念葡萄架下讀書的日子。
院子西頭,不知道那一家養了一隻鷓鴣鳥,「叮嘎喋咔咔——」,每天白天,久不久發出脆生生的鳴唱聲,細細傾聽,這叫聲裡有一絲微微的憂傷,也許是為自己遭到禁錮的哀鳴吧。困在籠子裡,飽食終日而不得翱翔,我逐漸聽出這鳴唱聲裡,是哀生之多堅,生之困頓,生之惶惑,生之迷茫。這只可憐的鷓鴣!同情你,卻無力拯救你,因為我也是個勢利之徒,顧慮太多,不敢伸出營救之手,只能傾聽你的鳴唱,在內心裡為你祈福。
晨練是去登山,登鳳凰山,那裡古木蒼翠,鳥聲不絕於耳,只顧著奔跑在鳥聲裡,不去辨別愉快的歌兒來自哪只可愛的鳥兒。在鳥聲裡奔跑,有奇異的感覺,鳥聲的顏色是綠色的,綠意悠悠,鳥聲的香味是草木芬芳的味道,鳥聲如萬道金光輕輕略過我的臉龐,滑過我的肌膚,真是令人愉悅。我要常常去登鳳凰山,在鳥聲中一路狂奔。
鳥聲清脆,消解了來自各方的煩憂,我心存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