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畫是書法作品中的一個很具體的、形而下的構成元素,而將其上升到理論的高度,或者說追根溯源,從筆畫的形成看,則任何筆畫特點都是在一定的筆法下產生的。筆法與筆畫的區別是筆法更側重於原理和方法,其所代表的是筆毫的運動軌跡和運動形式。筆畫是具體可見的,是靜態的,而筆法是時間性的,是無法從作品中直接觀察的,是書法作品以外的東西,但卻是形成和決定書法作品優劣的關鍵。
所謂筆法,邱振中先生在《關於筆法演變的若干問題》中認為,筆法所研究的是筆鋒的運動形式,即「所有的筆法都能分解為絞轉、提按、平動這三種基本的運動,任何複雜的筆法,都可以由這三種基本的運動組合而成」,文章進一步認為「平動是各種書寫工具、書寫任何文字都離不開的基本運動方式;而絞轉、提按卻是給書法線條帶來無窮變化的兩種獨立運動」。
邱振中先生的觀點,自 1981 年在《書法研究》發表以來,目前已得到學術界的廣泛認同。本文也以邱先生的觀點作為比較張旭和徐渭的狂草筆法的依據。應該說,平動、提按、絞轉這三種運動形式是任何書法作品都離不開的基本運動形式,只是不同的時期、不同的書家在不同的作品中因為作品風格、內容和形式的需要,對這三方面有著不同的側重而已,單獨而純粹的某一種運動是不存在的。
就張旭和徐渭來說,張旭草書因為其對「線」的強調,線的粗細變化幅度很小,故張旭草書的筆法側重於平動和絞轉,其對「點」的弱化,也就是傾向於將「點」線化,以及其長線條的使用也都說明張旭的筆法「平動」是主流,平動和絞轉最早源自於篆書的筆法,而我們通常認為張旭的草書線條有「篆籀氣」,正是因為張旭草書在筆畫上強調「線」,在筆法上強調平動和絞轉 。
徐渭的筆法更強調提按、頓挫徐渭的筆法與張旭有著不同的側重點,徐渭的筆法更強調提按、頓挫,故徐渭草書騰挪跌宕、線條時粗時細,在提按頓挫中實現線條豐富變化。張旭的筆法側重平動,故線條平實內在,而徐渭因為強化提按頓挫,故徐渭的書法傾向外在,作品更具有形式感和視覺衝擊力。
徐渭的筆法也不是憑空而來,而是有著特定的時代和歷史淵源。唐代以前包括唐代的草書,都處在自草書產生以後不斷完善的發展過程中,這種完善是草書自身的完善,除了篆隸的影響外,很少受到楷書和行書的影響。但是唐代以後,楷書完全成熟,且發展到了頂峰。以後的幾百年裡,楷書逐漸深入人心,並在長期的使用中影響到書法藝術各個方面。久而久之,人們甚至開始將楷書作為學習草書的必要基礎,如黃庭堅說「欲學草書,須精真書」;粱巘說「學書宜先工楷,次作行草」;蘇東坡也說:「書法備於正書,溢而為行草。未能正書,而能草書,猶未嘗莊語,而輒放言,無是道也。」
由此可見,楷書已經深入人心,它逐漸成為學習書法的必由之路。楷書的最大的特點是其對提按的強調,在筆畫中的具體表現是「點」和「頓」的大量使用,「頓」主要使用在楷書的起筆、收筆和轉折處。在這三個地方,楷書會習慣性地、程式化地重頓。與「頓」直接相聯繫的筆法便是提按,唐以後的草書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楷書的影響,這種影響的重要一點便是「點」和「頓」筆在草書中的廣泛運用,在筆法上的表現便是加強了提 按頓挫。
徐渭的筆法就是在這種背景中產生的。提按頓挫加強了線條的粗細變化,而這些實際上都是對「平動」的削弱。我們前文說過張旭、徐渭作為唐明兩代狂草的代表人物,其所代表的不僅是其個人的的書法藝術,更重要的是都體現了各自的時代精神。的確如此,唐代其他書家,如懷素的《自敘帖》、顏真卿的《祭侄稿》、柳公權的《蒙詔帖》都強調線,強調平動。
而到宋代便完全不一樣,如米芾的行草和黃庭堅的草書,都強化了提按關係,到明代的祝允明則又有了進一步發展,他的的草書最具有「點」和「線」的構成意義。我們都知道,徐渭學書的師承,主要來自於米芾和黃庭堅,以及後來的祝允名明,因此,徐渭的草書不可能沒有他們的影子,徐渭的作品恰恰證明了這一論點的正確性。